东宫完结小说(东宫完结版大结局)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866更新:2022-08-21 13:39:39

我没想过自己还会再醒来。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做了那人的弃子,饮下他准备的鸠酒,成为东宫的亡魂。

酒是那人亲自备的,毒性强烈,饮下不过片刻,腹中便绞痛起来。那样痛,那样痛,像是有一只手硬生生拽出我的五脏六腑,又像是有人在我腹中反复践踏碾压着。

身体里的血疯狂从口鼻中涌出来,蓝白云纹的锦裙被染得鲜红。锦裙是我入东宫后第二日那人送来的,料子极好,怕是整个上京都找不出几匹。他那时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温柔道:“瑟瑟,我虽不能让你成为我的正妻,可我绝不会负你。”此刻,我饮下他备的毒酒,痛得生不如死,他的眼神却无比冷漠。他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痛极,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多好笑,曾经,我是赵家的天之骄女,奉承父亲的人不计其数,求娶我的人如过江之鲫,现在,赵家倒了,父亲身亡,而我,也马上要死在那人的毒酒下。我算计了他一辈子,为的不过是他的爱,到了最后,我求不来他的爱,也得不到他的恨,我只不过,是他帝位路上的弃子。这东宫的主人,我的夫君,从未爱过我。他只爱过一个人,可惜,他也亲手逼死了那个人。

这一生,到底是一场空。

若有来生,赵瑟瑟千万不要再遇见李承鄞,就算遇见了,也不要爱上他,就算爱上了,也不要嫁给他,就算嫁给他了,也不要傻傻信着他的恩宠,累得赵家家破人亡。

后来我总在想,一定是我愿望许得太长,天上路过的神仙眷顾我,实现了我的愿望,却只听到了后半句。

再一次醒来,是在入东宫的轿子中。我穿着次红的嫁衣,从东宫的偏门被抬了进去。轿子很平稳,我却觉得头晕目眩。我是在做梦吗?人死了竟也会做梦?呵,梦到什么不好,偏偏梦到入东宫。这样的梦,不做也罢。我狠狠在胳膊上拧了一把,痛感传来,我却更加恍惚。

轿子落地,轿帘被轻轻掀开。一双手伸到我面前,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的陪嫁侍女阿悟。

“良娣,已经到滨雨楼了。”

我坐在轿子里,怎么也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我没死?

酒是李承鄞亲自备的,我绝不可能活下来。

我死了?

胳膊的痛感那样清晰,死人也会痛吗?

“良娣,滨雨楼到了,您小心下轿。”

见我毫无动作,阿悟搭着我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我勉力稳住心神,就着她的手下了轿。

滨雨楼风景依旧,一草一木,皆是旧时模样。楼上覆着的鸳鸯瓦,每一片上都刻着鸳鸯图案,成双成对,相依相偎。每一片鸳鸯瓦,都被水车涩起的清流浇洗得那般干净,一尘不染,仿佛墨玉一般,历历分明。我曾以为,我与他,也能如瓦上的交颈鸳鸯一般长长久久。后来瓦上鸳鸯如旧,人却半分情爱也无。

院中的枸橘树上结着青色的橘子,意示吉祥如意。太子妃第一次来见我时,便是因为这棵树摔了好大一跤。我那时差点笑出声,多可怜的女人,连这样平凡的枸橘树也觉得新奇。她确实可怜,绪娘也可怜,遇见李承鄞,我们都是可怜人罢了。

“良娣,风大,仔细冻着您。咱们进去吧。”

阿悟的声音里有几分疑惑,赵家小姐一向最懂规矩,大婚之日,这样满脸伤心的傻站在院子里,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怕是少不得要被下人编排赵良娣嫉妒太子妃。

我回过神,跟着阿悟进了屋。不出所料,屋子也一切如旧。陈设布置皆是李承鄞精心安排的,床前系着同心结,我记得,他说他只与我同心同德。铺着鸳鸯锦被的喜床上,我与他温存过无数次。梳妆台前,玉梳搁在桌台上,我嫁给他的第二天,他便是用这把玉梳替我拢发。

我始终以为他是爱我的,即便没有爱,也合该有那么一点喜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悟许是觉得我神色不太好,吩咐了几声,那些仆从行了礼,便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与她。

“小娘子可是昨晚没有睡好,奴婢见您今日神色有些疲惫。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大典一过便来看您,见您这样,殿下怕是要责怪奴婢伺候不周了。”

“阿悟,你也觉得李承鄞爱的是我,对吗?”

阿悟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小娘子,可不能直呼太子殿下名讳。殿下自然爱您,小娘子莫要为了太子妃吃心,那太子妃名不副实,太子殿下爱的,只有您。”

“是吗?”我无力的笑了,眼泪骤然落下,李承鄞,你骗得我好苦,你看,世人都以为你爱的是我,又怎么能怪我错付深情呢。

“小姐…...”

阿悟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的用手绢抹着我脸上的泪。

“小娘子莫哭,若是花了妆,可怎么见太子殿下。”

“阿悟,你说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有死吗?”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此刻,我迫切的需要一个解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睁眼,就回到了入东宫的这一日。难道之前种种,皆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若是梦,那些场景历历在目,每每想到,我便痛入骨髓。况且,我第一次到东宫,滨雨楼的布置为何与我梦中一模一样?可若不是梦,我实在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阿悟像是被我吓到了:“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可不能乱说。”

“算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悟想要再说些什么,我摆摆手,她只好退了出去。

我幼时随着大哥听书,说书先生偶尔也说些死后重生的怪事奇谈。我只觉得可怕,这些事一概是不信的。可是今日种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若不是做了噩梦,便是魂魄不得转世,重生到嫁给李承鄞的这一日。

我盼着是梦,若是梦该多好,赵家不会亡,他还是我的良人,而我,是他最爱的姑娘。

日影西斜,屋里的光晦暗不明,我静静坐着,脑子里一会是他冷漠的眼神,一会又是他送我的瑟瑟与杏花。

屋门被推开时,我还在发呆,有人走到我身前,小心的拥住我。

那人声音很轻,透着毫不掩饰的疲惫:“瑟瑟,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是李承鄞,我的夫君。

他轻轻靠着我的肩,脸颊摩擦着我的发。我想转身回抱他,却怎么也动不了。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喜服上,洇湿出小小一片暗红。

见我不言语,他把我抱紧了一点,:“瑟瑟,你可是生我气了?西洲九公主我不得不娶,可我心中只有你。今天我真是累极了,若你是太子妃,我也不会如此乏累。”

我的泪越发汹涌,一滴一滴,落在喜服上,落在他的手上。

“瑟瑟,你哭了?”

他扳过我的身体,我抬眼,那张俊俏的脸,就这样映进我眼中,恍如隔世。

19岁的李承鄞,是我心仪的少年郎。父亲兄长皆以为我是为了后位才愿意嫁给他做妾,只有我自己知道,让我下定决心嫁给他的,是我对他的欢喜。

“瑟瑟,不要哭,不要哭...…”他喃喃念着,一点点擦掉我的泪。我的泪却止也止不住的落下来,叫我如何相信,眼前的少年郎,害得我家破人亡,又用鸠酒毒死了我。我不信,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扣门声响起,屋外的人战战兢兢:“太子殿下,您该去太子妃那儿了。误了吉时,奴才万死难辞其咎阿。”

他看向我,面露难色。虽然我还不能彻底明白现在的状况,但我知道,此刻他必须去太子妃那儿。

“殿下去吧。”我柔声道。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便转身出了门。

许是他吩咐过了,很快,阿悟就拿着烛台走了进来。见我满脸泪痕,她赶紧搁下烛台,招呼外面的婢子准备些热水送进来。

“小姐,您不要太伤心了。太子殿下心里只有您,太子妃不过是个摆设,后位迟早是您的。”她惴惴不安的安慰着我。

“阿悟,我不是伤心太子妃。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赵家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死了,是太子赐死我的。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我说得颠三倒四,阿悟也听得糊里糊涂。她只能反复拍着我的背,一遍遍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噩梦。

可是我知道,这不是梦。

李承鄞还是来了。今夜是他和太子妃的大喜之夜,他不该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同我梦里一样。不,准确的说,同我与他的前世一样。

从前的我见到他来,是怎样的反应呢?我记得,我很惊讶,也很高兴,可我还是叫他去太子妃那儿。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他若不去,我必得受罚。且这样的事传出去,该有多少人指责我狐媚惑主,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他不依,只紧紧抱着我,然后他指着床头的同心结,他说:“瑟瑟,我只愿与你同心同德。”红烛摇曳,我看着他的脸,忽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那时候我满心欢喜,可是如今,我却只觉得冰冷。真的很冷,我甚至冷到忍不住发抖。原来这一字一句,都是算计吗?

我倚着床坐下来,他拥住我,惊疑道:“瑟瑟,你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可是屋内太冷了?”

“我没事。殿下怎么不去太子妃那儿?今夜是你的大喜之夜,合该去太子妃那儿的。留在我这,怕是要招人非议。”

我说了很多,他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拥着我。其实我脑子乱得很,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可我不敢停,我不想听他说那句话。可他还是说了,在我说累了停下来的间隙,他指着同心结对我说:“瑟瑟,我只愿与你同心同德。”

眼前的少年郎温柔得一塌糊涂,任谁看去都是一派深情模样。可只有我知道,他的心里有一座冰山,那座冰山从来不会为赵瑟瑟而融化,能融化冰山的太阳,是曲小枫,东宫的太子妃。他对我说这些甜蜜的话,只是想让我出错。我从小便知道自己将来嫁的人必是天之骄子,皇家的规矩,我再熟悉不过。赵家小姐是不会出错的,所以,他用最甜蜜的话蛊惑了我,让我从赵家长女,变成赵瑟瑟。爱着李承鄞的赵瑟瑟,哪里还顾得了规矩许多呢?

可我不是从前的赵瑟瑟了。

即便那只是我的噩梦,我也没办法再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一切,便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我一定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赵家。

李承鄞最终还是被我劝去了太子妃那儿。

离开时,他脸上有不舍,也有怨怼,仿佛爱我至极。我心里很痛,面上却只是温柔的笑着,我对他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情了。

阿悟伺候我梳洗时,外面的仆从喜笑颜开的进来传消息:“良娣,太子在太子妃那儿不过待了片刻就出来了。奴才看着太子是去了丽正殿,可要奴才去把太子请过来?”

呵,李承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不留在太子妃那,无论是不是因为我,别人都会把原因归咎在我身上,皇后娘娘总不会怪罪自己的儿子。

“不必了。左右我是劝过太子殿下的,他既然不愿,便由得他去吧。你明儿个让几个得力的人注意着点,别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太子宿在丽正殿,可不是宿在滨雨楼。还有,记着,太子一日不去太子妃那儿,我便抱病一日。抱病之人不宜见太子,殿下要是来了,你委婉回绝了便是。”

“恕奴婢多嘴,良娣何苦如此?太子厚爱您,您又何必总为太子妃考虑,若是为此与太子生了嫌隙,得不偿失阿。”

“你也知道那是太子妃?太子妃尚且未与太子圆房,我一个良娣,跃在她前头,别人岂不说我狐媚?再者,陛下最恨权臣,太子妃可是西洲九公主,是陛下亲自指的婚,我不给太子妃面子,就是不敬陛下,让别人如何看待赵家?”

其实阿悟是很得力的丫头,只是李承鄞手段高明,若不是前世我已吃过亏,我也是绝不可能看出来的。

阿悟伺候我睡下,便出去吩咐底下的人。房间里又陷入了安静,说实话,我有些害怕这样的安静,太静了,会让我觉得恍惚,似乎我又回到了最后在冷宫的日子。

这一世,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是我偷来的福气,可是,我真的能在这一世顺利活下去吗?李承鄞的心机深沉,即便我曾是他的枕边人,我也看不透他这个人。扳倒他并不容易,更何况我现在是他的侧妃,稍有不慎,便会连累自己与赵家。

红烛燃尽,传来轻微的噼啪声。阿悟守在我床头,已经睡着了。白天哭过一场,此刻我只觉得无比困倦,可我不敢睡去,我怕一觉睡醒,我又回到了冷宫。

在冷宫的那段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可还有很多事,是我想不明白的。我不明白李承鄞为何会爱上太子妃,不明白死在东宫的刺客与李承鄞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明白太子妃后来是为了些什么才拼死也要离开李承鄞。这一世,除了报仇和保住赵家,若我还有些什么想做的,便是护太子妃周全。

我仍然不喜欢她,她太干净了,像一汪清泉,映得我面目全非,可我在东宫唯一的一点真心,是她给我的。

其实,我不是讨厌她,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嫉妒她活得那么明亮,像太阳,暖暖的,慰贴所有靠近她的人。她那么单纯,对谁都捧着一颗真心,就是使坏,也是女儿家撒娇般的扭捏。

我从不敢像她那样。赵家门第虽高,肮脏事却不少,他们要我端庄贤淑,要我事事谨慎,要我八面玲珑。我是赵瑟瑟,也是赵家长女,我该时刻警醒,不能坏了赵家的名声。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对外人亮出真心,若真有那么一个例外,便是李承鄞。

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却不曾回赠分爱意。

许是因为我的真心掺了杂质吧。我嫁给他,除了欢喜他,也是想要成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他见过曲小枫的真心,当然瞧不上我的,可惜,这已是我所能给的最纯净的爱了。

我和他是一类人,爱人的时候并不是没有真心,只是真心里,总在不自觉中掺杂私欲。其实那已经是自己能给出的最宝贵的东西,之于旁人,却是一文不值。

真心宝贵,却也是最能伤人的利器。我若要扳倒李承鄞,必得从他的真心入手。而他的真心,就是太子妃。

第二日一早,我就去拜见太子妃了。我去得早,本以为要在前厅等一会,没想到太子妃已经在用膳了。她应该也没睡好,眼下是大片的乌青。我记得,这个时候太子妃总是想家,可惜,她的家,是永远回不去了。

她不该来上京的,她来了,便一辈子不能回西凉,生是上京的人,死后也只能葬在上京。可她不得不来,因为她不仅是曲小枫。还是西洲九公主,和亲的人选。或许,我们都不自由。

太子妃显然没想到我会来看她。她愣在原地,眼睛很大也很黑,傻傻的盯着我看,与我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单纯,像个小孩子。太子妃并不能算大美人,上京有许多名门闺秀比她漂亮,可她身上的灵气是独一份的。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已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灵气全无,眼里也没了光彩。东宫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逼死了我,逼死了绪娘,也逼死了太子妃。

“你是赵良娣吗?”在她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见我。

我微微弯下腰,向她行礼:“姐姐好,姐姐若不介意,叫我瑟瑟吧。”

她显得有些尴尬,好在,永娘及时出来了。永娘是个很得力的女官,若不是她在太子妃身边,太子妃在东宫的日子一定会更加难过。

我在太子妃这呆了大半个时辰,大部分时候都是永娘在与我说话,太子妃只时不时插上两句。我偷偷打量着她,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悬空的脚一下下点着地,是我永远不可能在人前露出的姿势。我必须承认,我们不是一类人,也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但没关系,不是朋友,我也愿意护着她,就为她给我的那一点真心。

回到滨雨楼,女官文玉邀功般的捧出一个雕花玉盘。盘上放着蓝白云纹的锦裙,如水般的绸缎上,是用银线细细织出的杏花。

“良娣,这是太子殿下叫福安给您送来的。只咱们滨雨楼独一份,便是太子妃那也没有。”文玉的声音里是隐藏不住的欣喜。

是啊,我曾经也觉得,这是他对我独特的恩宠。世间珍贵之物我见得多了,可只要是他送我的,无论什么,我都觉得欢喜。后来,我就是穿着这件锦衣见他最后一面。这件独一无二的锦衣,用最名贵的锦缎织就,价值连城。最后的结局却是被血渍浸染,成为罪臣之女的寿衣,连农妇身上的麻布也不如。此刻,我看着锦衣,就像是看到那个一败涂地的自己。

“良娣可是不喜欢这件锦衣?”

文玉看我面上半分笑意也无,小心的问道。

“怎会,我欢喜得很。你把衣服安置好,我乏了,想先歇会。”

无论我有多不喜欢这件衣服,面上都不能显露出来。这是太子的恩典,我只能接受。何况,我不能让李承鄞疑我。

“那太子今晚若是来滨雨楼,良娣还是不见吗?”

“不见。”

文玉显然有些丧气,但也不敢顶撞我,只好去屋内安置这独一份的“荣宠”。

屏退了一屋子的仆从后,我总算能静下心来细细思量该如何在不伤及赵家的情况下除掉李承鄞。

李承鄞从不曾和我论起朝堂的事,但我在他身边多年,他手中握着的牌面,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这一世,我占了先机,但李承鄞既为太子,心思机敏非常人能比,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必得步步小心,绝不能让他先疑了我。

如今朝堂上赵家高家是最兴盛的两大世家,且赵高两家交好,朝堂上无人能抗衡,这也是陛下除掉赵家和高家的原因。我若要保住赵家,得先劝父亲不要与高家走太近,或者,至少不要在陛下面前显露锋芒。

陛下要除掉赵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我是李承鄞的良娣,来日李承鄞登基,太子妃是外族人,自然不能做皇后,我定会登上后位。赵家势大,李承鄞的帝位便不稳。若除去李承鄞,赵家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

我还得去查一些事,其中两件很是重要,一是死在冷宫的刺客与太子妃的关系,二是李承鄞和太子妃之间的纠葛。裴照是李承鄞的亲信,动不得,但我或许可以从裴照身边的人探出些什么。实在无人可查,太子妃身边的哑巴宫女,或许也可以成为我的突破口。

时间并不多,三年而已,我只有三年。

这些事总归要先劝服父亲,我起身,写了书信,正准备让阿悟送到赵家,想了想,却还是觉得当面告知父亲比较稳妥。李承鄞从不肯信赵家,想必我身边眼线也不少,信若是落到李承鄞手里,一切便完了。

晚间,李承鄞身边的福安来了。

“良娣,殿下请您去丽正殿同用晚膳。”

“我如今生着病,怕病气感染了殿下,还是不去为好。”我微笑着,只是拒绝。

福安面露难色:“良娣,您还是去一趟吧,殿下有些东西要亲自给良娣。您不去,奴才实在不好回话啊。”

我不答应,福安便安静的跪着。宫人们低着头,眼神却一直飘过来。事已至此,我若是再拒绝,便是跋扈,李承鄞那儿,不得不去一趟了。左右我只是去丽正殿见李承鄞,只要他不宿在滨雨楼,便算不得我逾矩。

我到丽正殿时,李承鄞正在写字。见我来了,他很是高兴。

“瑟瑟,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引至桌前。洁白的纸绢上,是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我点点头,温柔道:“殿下的字一向很好。”

他轻轻挥了一下手,殿内的宫人便自觉退了出去,偌大的正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心里又开始害怕,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时刻,总叫我想起冷宫的最后一晚。

“怎么不穿我送你的锦衣,可是不喜欢。”

“殿下送的锦衣很漂亮,我怎会不喜。只是锦衣太过珍贵,我想好好爱惜。”

这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发生过无数次,他寻到好东西,总会送到滨雨楼来。我从前是真的欢喜,此刻虽是谎言,却说得很顺。

“瑟瑟,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珍贵。你若喜欢,我便叫人多裁制几件。”

李承鄞今天穿了件银色的暗纹常服,越发衬得面如冠玉。他看向我,眼里的柔情将我整个人包裹着,我却只觉得可怖。到底是怎样心机深沉的人,才能伪装得这样好,把爱当成武器,他看着我的每一寸柔情,都将我推进深渊。

“殿下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

我避开他的眼神,转了话题。

“你不提我差点便忘了,瑟瑟,你在此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他转身进了内殿,我站在外殿,只觉得可笑。他从来都不信我,连内殿都不让我进,我却傻傻以为自己是他的知心人。

李承鄞很快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幅卷起的画。

“瑟瑟,你快打开看看。”

我伸手接过画轴,画很大,我一点点展开,画上的人也慢慢露出来。是一个蒙着面纱拿着杏花的姑娘,还有一个俊俏的少年。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相见。

那时他刚刚成为太子,很有意让我成为他的太子妃。皇后娘娘大概十分不愿我嫁给他,暗中指使朝臣,巧妙地将平定西域的差事推给了太子,然后定出了一条和亲计。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私下里遣人,约了太子见面。我知道太子会来的,果然,他如期赴约。

为了掩人耳目,我戴着长长的帷帽,隔着遮蔽容颜的薄纱,我看他立在庭院井前的玉栏杆畔,对我微微笑。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仿佛太阳映在他脸上,白玉一般明皙的脸庞,皎皎照人。我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话对他说,庭角一树杏花,开得甚好,有一只黄雀立在杏花枝头,不停啄那花瓣,护花金铃被风吹得唧哪轻响,那只黄雀飞起来,又盘旋重新落下,仍旧在那里啄着花瓣。

我胆子本来很大,想了好多话要对他说,但不知为何真正见到他,忽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果然是懂得我心意的。

他折了一枝杏花给我,说:“请小娘子放心。”

我接过那枝杏花,清雅馥郁,簪杏花也是很好的吉兆,我终于说道:“唯愿郎君旗开得胜,早日还朝。”

“瑟瑟,我总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模样。你那么温柔,我对你几乎是一见倾心。”

“殿下知道吗,我第一次见殿下,其实是在围场。那个时候我看着殿下,觉得殿下整个人都发着光,只是那一眼,我便决议嫁给殿下。我或许有许多不好,只一点,我对殿下的真心,从第一次见殿下时就不曾变过。”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些话,大概是我心里实在太委屈,他不信我这个人,不信我爱他,可我,是真的爱过他。

李承鄞显然被我的话惊到了,我一向矜持,守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从未说过这样露骨的话。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瑟瑟,今晚留下来吧。”

他起身拥住我,怀抱很温暖,可我贴在他怀中,只觉得恶心。他对我,从来是算计,便是我捧着真心给他看,他也只会把我的真心当做武器伤害我。不,我不要他死得那么轻松,我要他失去最钟爱的太子之位,我要他失去他最心爱的太子妃,我要把他伤害我的,十倍百倍施加在他身上。

我发誓。

ps:本来我准备让瑟瑟和狗子一起死的,但是写着写着,觉得瑟瑟有点可怜,就不想把她写死了。

其实我不太擅长写复仇文,本来一开始的设定是瑟瑟把慢性毒药下在饭菜里,这样最后她和狗子都死了,别人也不会怀疑赵家(我知道很小白[捂脸])但是瑟瑟不死,就得重新想,目前还在理主线,本来就是短篇小说,没想到会写长,我争取不烂尾吧(烂了也别怪我呀,我还是第一次写这种复仇文呢,各位手下留情)

但我一定会写完的,如果觉得还行的姐妹可以给个赞鼓励一下,谢谢大家,笔芯

3.19 更新

“殿下,太子妃毕竟是您的正妻,无论如何,殿下的第一份恩宠,都该属于太子妃,更何况太子妃来自西洲。我知道殿下是心疼我,但瑟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愿为这些小事坏了殿下的英名。只要殿下心里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窝在他怀里,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柔体贴的,大半时候都会依着他,但是他知道,我有我的原则。见我如此坚决,他也不再固执。

“瑟瑟,谢谢你愿意体谅。你放心,我绝不负你。”他紧紧握了握我的手,动作极尽温柔,璨若星辰的眼眸里,却是我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我知道,一味的拒绝只会引起他的怀疑,但我并不太在意,因为,他从来也没信过我。

那一晚,李承鄞宿在太子妃的承恩殿里。

文玉和阿悟安慰我,她们说我与李承鄞才是天生一对,太子妃不过是个摆设,东宫真正的女主人,只有我。

都是些好听的话,这些话我从前是很受用的,现在我却兴趣缺缺,甚至有些想笑。

人人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只有我知道,我连他半分的爱都没有。

从前我觉得是绪娘和太子妃勾引他,所以我恨绪娘,也恨太子妃,我在绪娘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给太子妃设了一个又一个圈套。我以为我在守护我们的爱情,所以即便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把自己从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逼成恶毒的模样,我也不后悔。最后我才知道,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对不起太子妃,也对不起绪娘,可是之于李承鄞,我没有半分亏欠。这一世,我只想拿回他欠我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李承鄞就来了我殿中。

从铜镜里窥到他的身影时,阿悟正为我绾发。我起身准备向他行礼,他却轻轻把我按在了椅子上。

“我的瑟瑟不施粉黛也很美。”

我轻笑:“殿下惯会哄我高兴。天刚亮,殿下怎么就过来了?”

“我心中记挂你。”

他伸手接过锦儿手上的玉梳,细细梳理着我垂下来的发丝。

“这些事让阿悟做就好,怎么能劳动殿下。”

我转身,想要拿过玉梳,他却把玉梳举高了一些。

“长发绾君心,瑟瑟便是用这头长发,绾住了我的心。”

鸳鸯边的铜镜里映着我和他的身影,这样看去,倒真是一对恩爱夫妻。阿悟知趣的悄悄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本该回应些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瑟瑟,我总觉得你好像离我远了一点,可是为了太子妃?”

他放下玉梳,握住我的手。

“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殿下待我这样好,我该怎样才能回报殿下?”

“你什么都不用做,陪在我身边就好。”

铜镜中,娇小的女子依偎着高大的男子,说着亲密的情话,可他们心知肚明,这些好听的情话,都是泛着冷光的兵器,最是无情。

我其实很不愿和李承鄞圆房,但我不能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我必须扮演好痴心的赵瑟瑟,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扳倒他。为了扳倒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由。

回门的那一日,我终于见到了父亲和兄长。看着他们的脸,我几乎落下泪来。赵家虽有很多女儿,父亲和兄长最疼的却是我。我还在赵家时,一直过得很舒心。父亲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所以给我起名瑟瑟,这么些年,他确实把我护得很好。我是赵家最珍爱的女儿,到最后,我却护不住赵家。

父亲看到我和李承鄞倒是很高兴。我只是良娣,本不该由李承鄞亲自陪着回门,这是莫大的殊荣,也是他对我宠爱的象征。一阵寒暄后,李承鄞和父亲去了正厅,哥哥本来也要去的,我向他眨眨眼,他便留了下来。

回到哥哥的书房,我才真正觉得安心。在东宫里,我总是不安,恐惧像细针,每一秒都扎在我心上。

“瑟瑟,你神色怎么这样憔悴?可是太子妃对你不好?”

没有了外人,哥哥也不再隐瞒他的担忧。我们是兄妹,从小到大,我心里是不是真高兴,哥哥一眼便能看出来。世人都在羡慕太子给我的荣宠,哥哥却明白我不快乐。

李承鄞的演技真的很好,骗过了我,也骗过了世间最爱我的两个男人。

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回门的时间不多,我与哥哥待太久,也会招来李承鄞的怀疑。可那些话,我在东宫里想过无数次的话,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该怎么告诉哥哥呢?难道要告诉哥哥我是重生了的赵瑟瑟吗?

“太子妃很好。哥哥,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很奇怪,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哥哥,赵家总不至于护不住你。”

看着哥哥严肃的表情,我只觉得心里一酸,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落。天子面前,赵家算什么。帝位面前,我又算什么。都是棋子罢了,尽了使命,没了价值,就从棋子变成弃子,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哥哥,你去同父亲说,不要与高相走得太近,陛下不满赵高两家交情深厚,早有了除去赵家与高家的心。还有李承鄞,他知道是赵家害死了淑妃,他娶我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要利用赵家,利用完了,他就会和陛下一起抛弃赵家。”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说起李承鄞并不爱我的事实,说完后,心里却轻松了一些。只是我话说得急,又混了些哭腔,哥哥显然是没听懂。

“瑟瑟,你说陛下要除掉赵家与高家?陛下如此器重高相,高贵妃在宫中又得势,陛下怎会除掉高家呢?还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的话我全然听不懂,你慢些说。”

我稳住心神,缓缓道:“正是因为陛下器重高相,高贵妃又得宠,高家势大,陛下才不得不除。哥哥,你与父亲在朝中任要职,若赵家与高家交好,难免树大招风。帝王之术,最讲究制衡。赵高两家势力越大,陛下就越容不得我们。这两年陛下厚待赵氏一族,但赵家毕竟只是臣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道理本是你与父亲交给我的,为何现在却看不透?至于李承鄞,简而言之,我只是他的棋子。哥哥是知道我的,我既然这样说了,便是有十成把握。我没办法像哥哥解释得太清楚,但请哥哥信我,也帮我。”

“我如何帮你?”哥哥眼中仍有不解,但我说得认真,他虽不明白,却愿意信我。

“我想查两件事。太子从西洲回来时分明受了很重的伤,却无人提起受伤的原因,实在太过奇怪。裴照说太子失足跌下万丈悬崖,太子如此谨慎,根本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还有一件事,太子身边有一个人,武功很高,与太子妃也有不浅的交情,似乎是太子妃的师傅。这个人身上,或许能牵扯出很多太子的秘密,哥哥尽力帮我查一查。”

上一世,这个刺客死在太子妃住的冷宫里时,父亲安排的眼线听到太子妃痛哭着叫他师傅。李承鄞不惜以太子妃为诱饵,大费周章设下圈套,可见是恨毒了这个刺客。而他的仇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盟友。即便不是盟友,他身上也一定隐藏着李承鄞很重要的秘密,才逼得李承鄞无论如何也要杀他灭口。

“瑟瑟,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同父亲商量。太子殿下......”

哥哥停顿了一下,小心道:“殿下待你很好,我原以为他是爱你的。瑟瑟,你呢?你可还钟情于他?”

“我与他已无半分情谊,哥哥不必担心我,我只想护住赵家,其余的我一概不在意。”

“可是瑟瑟,你已经嫁给了太子,这辈子,怕是离不开东宫......你去东宫才短短几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发生。不过是我终于从他一手编造的梦境里醒来。梦里开着美丽的花朵,我沉溺其中,丝毫不觉那些花,正是以我的血肉为食。大梦初醒,如今只余惊惧。

我不能告知哥哥实情,只好推说我是无意间发现李承鄞的手信,才明白他早已知道赵家害死淑妃的事实,娶我也只是为了利用赵家。

“哥哥,有些事我不能说全,但我与李承鄞之间,不是赌气,而是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把我当做棋子,把赵家当做棋子,一旦利用完了,我们就会成为他称帝路上的亡魂。赵家与他母妃的旧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容不下赵家的。我们若想自保,就只能在他动手之前解决他。你不必担心我,只要咱们一家好好的,我就没什么好难过。”

我说得坦荡,哥哥盯着我看,确认我的眼神中没有半分违心之意后,他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我在东宫与家里通信颇为不便,哥哥可有什么法子?”

虽然现在事情都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是未来是否有变数,谁都不能确定。我身在东宫,知道的总会多一点,可是李承鄞心思缜密,传递消息实属不易,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只是这法子,实在不易想。

赵家的书房虽不如东宫,但也很敞亮。书桌上倒扣着哥哥早间看的书,还有几张信笺。厚茧做的信封随意放在一旁,无人在意,却给了我灵感。

家书白纸黑字,实在不易动手脚,可是信封无人在意,岂不是传递消息最好的方式?

“哥哥,或许我们可以用信封来传信。消息用银针划在信封里面,不必划得太深,只要外面不露出痕迹,旁人应该不会在意信封。信封到了哥哥这,哥哥可用胭脂涂抹信封里面,这样划痕便能看清楚了。”

哥哥眼中满是赞许:“不愧是赵家的女儿,这样的好法子,也就你能想出来了。“

想了想,他又心疼的说道:“瑟瑟,赵家有父亲与我,你在东宫护好自己便是。是父亲与兄长太过轻率,误了你一生。”

哪里是父亲与哥哥的错,是我,是我一意孤行,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逼着父亲和哥哥在朝堂上站队。若我不是嫁给李承鄞,赵高两家不会交好,皇上,或许还愿意给赵家一线生机。

好在,一切尚可挽回。

回到东宫后,李承鄞看书,我坐在他身旁,一针一线绣着香囊。窗外夜色浓黑,有月亮渐渐升起,月光照进房间,我忽的就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那时候我刚刚嫁给他不久,用完晚膳,他也是这样在我房中静静看书。其实我在家中读过不少的书,可李承鄞不喜欢,我就不看了,只静静依偎在他身旁。月光照在我们身上,当真是岁月静好。

我其实还算有几分聪明,上京世家小姐的诗会里,我总能拨得头筹,父亲也一直引以为傲。可我遇到了李承鄞,我爱他,就愿意信他。我的聪明算计,没有一分对着他。我全心全意相信着,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良人。天上地下,永不相负,生生世世,成双成对的良人。 何等痴,何等狂。到如今,真是大梦初醒,四顾茫然。

“瑟瑟,你在想什么?”我手中的针线久久未动,李承鄞也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

“没什么。”我摇摇头,并不多言。

“今日回门,瑟瑟和兄长在书房待了许久,我见你出来时眼眶泛红,可是舍不得家人?”他放下书卷,声音温柔。

“是有一点。下午本是想问问兄长家中近况,聊到小时候的事,就说得久了些。”

“瑟瑟小时候一定也是温柔可爱的小姑娘。”

其实我并不温柔。父亲总说我心性坚定,又有玲珑之心,若不是女子,定能在朝堂有一番建树。我的温柔,只是对着他罢了。

“殿下喜欢温柔的女子吗?”

“自然,女子就该温柔体贴。那个西凉蛮女,一点规矩也不懂,我看着她便来气。”

“殿下不该这样说太子妃的,太子妃其实很好,她可是做了什么事,让殿下误解了?”

李承鄞的语气满是厌恶,正是如此,才显得奇怪。他是太子,心思莫测,很少会这样直白的讨厌一个人。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他在掩饰内心的情绪。

“误解?我怎会误解她?这样没规没矩的丫头,谁都不会喜欢的。若我将来同你有了女儿,咱们的女儿必得好好教养,像你一样温柔可人最好,决不能像那西凉蛮女一样。”

夜风清凉,他拥着我,低头吻在我发上:“瑟瑟,给我生个孩子吧。”

那样温柔的呢喃啊,像是真的要许我一生一世的恩爱。可是我永远都不会有孩子。我嫁给他的这三年,他一直暗中命人在我饮食中下药,不让我有孩子。我原以为,他是提防皇后,是怕难以周全,伤我的心。却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我也不想要他的孩子,要他的孩子做什么呢?我与李承鄞,只能活一个,无论活下来的是谁,对孩子都不公平。这一生,我已然失去了太多,若能得一个女儿,我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赔上一颗心,输得一败涂地。

窗外的芭蕉再一次绿起来时,我才发现,我来东宫,已有一年了。

这一年来,东宫风平浪静,倒是没有什么大事。父亲兄长听了我的劝,明面上同高相疏远了一些,李承鄞虽然不说,心里却是不大高兴的,时常不经意的让我劝父亲与高相交好。其实父亲与高相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我嫁给了李承鄞后,他自然就归入了太子的队伍,而高相是太子这一队的主心骨。

我虽然细细留心,却始终没能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李承鄞很谨慎,即便夜晚他睡在我身边,也还是保持着警惕。其实我不再爱他之后,他的演技也没有那么好,总能叫我挑出破绽。谁会在爱人枕边不得安睡呢?

我与太子妃倒是熟识了不少。她生性单纯,我稍微对她好一些,她便把我当成了朋友,得闲时,她总会邀我一起打叶子牌,和我说些西凉的趣事。她说西凉的夜,说她的小红马,说西凉人的婚礼,说葡萄冻子。我其实不知道什么叫葡萄冻子,但是她说得开心,我只好微笑的听着,时不时符合两句。我也会和她说些赵府的趣事,不算大的小院里,哥哥给我做了一架秋千,我坐在秋千上,一直让他推得用劲些,他一发狠,秋千荡得老高,我也飞了出去,摔了老大一跤。太子妃听得哈哈大笑,她说:“瑟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中原女孩。别的小姐都拘着规矩,只有你愿意同我说这些。”我摇摇头:“其实上京有很多好姑娘,太子妃只是认识的人太少了。”

在太子妃面前,我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就连现在和她交好,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出于歉疚,想要补偿她,还是真心地喜欢她。

她太可怜了,偌大的皇宫,人人都知道她永远回不了家,只有她,还心心念念着她的西凉。我总想起她重回东宫的日子,被刺客劫出宫的的那几日,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回来后整个人都没了神采。这样说来,那个刺客也很是可疑。他既然能认出陛下,一定是在上京待了很久。上京无人不知西洲已被太子收服,太子妃不过是毫无实权的人,他劫太子妃做什么?我隐隐觉得这个刺客就是死在东宫的刺客,所以他才会弃陛下选择太子妃。可是这件事太过荒谬,若真是一个人,那陛下遇刺一事,岂不是与李承鄞脱不了关系?李承鄞已是太子,何必冒这样的风险行刺陛下呢?

这些念头终日在我脑中转来转去,却无法串联成线。直到那一日,哥哥寄来一封信,信上是赵家死士从西洲打探来的消息。

ps:明天是妈妈生日,所以没时间更文了o>_

但是我已经把主线理好,写得快的话应该可以在下周二之前更完。

3.22 更新

裴照做事很稳妥,赵家死士费尽心思,在山间找到一个牧人,才勉强窥见故事一角。

那是另一个故事,是我从未听过的,属于曲小枫与李承鄞的故事。

深宫里的太子,心中有一座巨大的冰山,从不轻易爱人。后来,他遇见了西凉天真无邪的九公主。太阳一样的姑娘,融化了他心里的冰山。他爱她,即便如此,他还是利用她的信任灭了她全族。

我曾经问过他:“殿下这么冷淡凉薄,也会喜欢太子妃,喜欢得那样炽热灼烈吗?”

他没有回答我,此刻,我却有了答案。

李承鄞终究是东宫之主,他爱太子妃,可他更爱江山,更爱帝位。

我越发觉得他可怕。他对我做尽狠绝之事,我虽恨他,却不厌弃他,总归他对我没有半点真心。可他对太子妃竟也这样狠,这样决绝。

我从未得到他的爱,可我总以为,他的爱也是温暖的。他那样小心的护着太子妃,重生后,那些缱绻温柔的时刻,我竟然还隐隐抱有一丝他能爱上我的幻想,当真是痴人说梦。

李承鄞这样冷淡凉薄的人,即便炽热灼烈的喜欢着太子妃,终究也只是感动他自己罢了。太子妃爱他,赔上了她心心念念的故乡;我爱他,累得赵家家破人亡;绪娘爱他,倾尽一生也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痴心错付,如今才彻彻底底痛醒。

只是可怜太子妃,再也回不去故乡了。

哥哥的人探来的消息还是太少,我虽然知悉了他们的过往,却并不明白李承鄞与太子妃为何会将前尘旧事统统忘了个干干净净。太子妃那样干净单纯的人,绝不会对我说谎,她是真的记不得李承鄞,也记不得他们在西洲发生过的故事。

不错,那刺客死前,太子妃叫过他的名字,的确是顾剑,也只有他,明知一出现便是九死一生,为了太子妃,还是愿意豁出性命。

呵,这些男人真是可笑,愿意为了太子妃死,却不愿意让太子妃好好的生。

我依稀记得,李承鄞的母家便是姓顾,这样说来,也许他遇见太子妃并不是巧合,一切,不过是他精心准备的局。他先让顾剑潜伏在太子妃身边,然后顺理成章的去到太子妃身边,利用太子妃的信任找到王帐,与月氏联合一举歼灭整个契丹。

可他为什么要杀了顾剑?难道他已经想起了与太子妃的旧事,担心顾剑泄密才杀了他吗?

不,不是,李承鄞这样的人,既然舍得用太子妃做诱饵,必然还有别的缘由。也许,顾剑替他做过太多恶事,见到太子妃后,顾剑做了背叛他的事,才叫他生出杀心。

而顾剑背叛他的事,就是舍弃陛下,劫持了太子妃。这样就能解释太子妃回宫后为何憔悴得只剩一把骨头,对李承鄞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可我还是不明白,李承鄞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行刺陛下,他已是储君,不怕操之过急,引起陛下的疑心吗?看来鸣玉坊里,还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打定主意,鸣玉坊若能查出什么自然是好,若查不出,刺客的事我也得栽在李承鄞头上。陛下即便再疼爱李承鄞,若知道李承鄞有不轨之意,也不会放过他吧。

还有顾剑,也许,我可以用太子妃当做理由,让他成为我的人。

正是酷夏,树上的蝉许是受不了暑热,蔫蔫的叫着。殿内虽置了冰,也只是聊胜于无。写完家书,交代阿悟送到赵府后,我躺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卷。

也不知,太子妃最后是怎样的结局,她身子不好,心里又悲伤,大抵是病死在东宫了吧。正想着太子妃,外面就有人通报,说太子妃已经到了正殿。这样热的天气,又是午后,太子妃从承恩殿过来,额上都沁了一层汗珠。

她见着我,开开心心的拿出一双小靴子,太阳照在上面,靴子发出金色的光芒,很是好看。前两天我同她打叶子牌,她又同我说起西凉的事。她说,在西凉骑马比上京要更痛快,西凉地大,马儿跑起来尽兴,人也畅快。我见过太子妃骑马,她的马术很好,马背上她的当真是英姿飒爽,我夸她几句,她就十分开心,高高兴兴要送我小靴子。我以为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倒是真的送来了。

“瑟瑟,这靴子是我和阿渡亲手做的,你喜欢吗?”她看着我,眼里有期待,也有一点骄傲。我接过靴子,微笑着点点头。我还在赵府时,针滞颇下过一点苦功,在闺阁间也有些名声,毕竟皇后都要亲祭蚕桑的。太子妃的靴子针脚并不太齐,但毕竟是她的一片心意。整个上京,除了赵家的人,怕是只有她,会对我这样好吧。

“姐姐,外面热,仔细中暑,还是快进去吧。”

“好,妹妹。”她嘻嘻笑着,拉住我的手,向室内走去。

太子妃总让我唤她的闺名,我却一直守着上京的规矩,唤她姐姐。到最后,她也不再抗拒了。

阿悟端上冰镇的梅汁,太子妃许是渴了,很快就喝完一碗。我叫宫人们再下去备些点心和梅汁,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我漫不经心的问道:“姐姐性格爽快,是很好的人,殿下也是很好的人,我盼着姐姐与殿下交好,你们却总是吵架,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提起李承鄞,她显得有些愤怒:“我怎么知道他成日里都在发什么疯,见到我便冲我发脾气。我又不稀罕这个太子妃,要不是为了西洲和醴朝的和平,我才不想留在东宫受他的气呢。”

“说来也怪,姐姐与殿下,可是有过什么矛盾?”

“我和他的矛盾多了去了!从我来东宫,就总在和他吵架。”

她确实没有说谎,看来西洲那些旧事,太子妃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安慰了她几句,她倒伤感了起来:“瑟瑟,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家就在上京,一年总有几次机会能见到父母,李承鄞待你又很好。我知道,我回不去西凉了,李承鄞也很厌恶我,除了永娘,整个东宫,我只能和你说说话,也只有你待我好。”

我待她好吗?可能吧。我或许比她幸运那么一点,至少,我还有家可回。可我也没有她那么幸运,在东宫的这些日子,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李承鄞瞧出端倪。他睡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我都不得安眠。即便睡着了,也总是做噩梦,梦到那些让我痛入骨髓的往事。

或许遗忘,对太子妃来说是一件好事。她天性良善至纯,那些旧事便是想起来了,怕是也狠不下心对李承鄞下死手,反倒是折磨她自己。

ps:这两天作业太多了,所以更得会有点慢。接下来我就要开始加快时间线啦,狗子的死期不远了嘻嘻^O^可以肯定的是,小枫阿渡和瑟瑟结局都是好的,顾剑的话,我还在斟酌~

大家晚安。

3.24更新

晚间,天气总算凉爽了不少。小厨房做的菜有些油腻,我很快就没了胃口。李承鄞的胃口倒是很好,见我停筷,他道:“瑟瑟今天怎么进得这样少,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我让小厨房重新做些来吧。”

“不必了。下午太子妃来,我贪凉,多喝了几碗梅汁,倒是不觉得饿。”

“你似乎很喜欢那个西凉女人。”李承鄞夹了一块牡丹卷,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不过是觉得她可怜罢了,殿下也该待太子妃好些。”

“瑟瑟还是少于她来往吧,西凉蛮女手上没个轻重,若伤了你可怎么好。”

今日太子妃走得有些晚,我送她至滨雨楼门口,回到殿中却发现她的汗巾放在桌上。想着她还未走远,我拿起汗巾快步向外走去,刚出滨雨楼,便看到李承鄞与太子妃站在一起。太子妃脸上似有不快,李承鄞也很是冷漠,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当着一众仆从的面,竟斗起嘴来。太子妃气冲冲的走了,而他,看着太子妃离开的背影,面上只有愤怒,眼里却是温柔缱绻。

那温柔一瞬而逝,我却可以肯定,我没有看错。

那样温柔的眼神,我是见过的。我还未嫁给他时,他送过我两次瑟瑟。第一斛我穿做珠帘,第二斛串成了兔子。兔子是他亲手串的,活灵活现,我很是喜欢。那时候,他给我串兔子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里,也是这样的温柔。就为了那抹温柔,权势、名声,我什么都不顾了,我同父亲说:"我要嫁给他,我只嫁给他。"

后来,有一次,太子妃无意间看到那只珠串成的小兔子,说道:“哎呀,这个我也有一只,但是是草籽串的,是在西凉的时候,有人……”

说完她突然就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说:“我定是记错了,我们西凉可没有这么手巧的工匠。”

我那时候并不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甚至暗暗得意,我的兔子,是李承鄞亲手串了送我的。可我不知,她的那只兔子,亦是李承鄞亲手串的。

是了,他给我串兔子时,一定是想起了心底那个深爱的姑娘。他看着我,却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看着被他遗忘的太子妃。

原来,那温柔不是给我的。原来,李承鄞的温柔,从来不属于赵瑟瑟。

李承鄞在我面前,沉稳温柔、知书明礼,只有对着太子妃,他才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我从前也怀疑过他为何独独对太子妃表现得这样幼稚,他说,他只是因为讨厌太子妃才总是忍不住同她吵嘴,我信了。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他哪是讨厌太子妃。他不过是在对抗自己内心的复杂情感。他忘了太子妃,可他还记得对她的爱,对她的悔,对她的歉疚。这些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他面对太子妃时心情总是格外奇怪,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厌恶来掩饰。

我原以为,我想通了一切,我不再爱他,便不会再痛了,可是这一刻,我还是觉得好难过。他用一个阴谋制造了和太子妃的偶遇,是不是,我第一次见他,我在马上遥遥望他的那一眼,也是一场骗局。所以他送我的杏花、瑟瑟都做不得数,统统都是武器,统统都是谎言。可我是真的信过他,我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过他。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走向承恩殿的太子妃是这样,走向滨雨楼的我,是这样,一个月后遇喜的绪娘,也是这样。

绪娘遇喜的消息传到我这里时,我其实并不惊讶,甚至多了几分安心。还好,事情都向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宫人们小心翼翼,都怕我生气。东宫谁人不知,李承鄞对我曾信誓旦旦,绝无二心,可转眼间,绪娘却遇喜了。

晚间,李承鄞在滨雨楼朝我赔不是,其实我并不生气,我甚至有些同情绪娘,因为我知道,她也只是个替身。虽然绪娘一点也不像太子妃,但我就是笃定,李承鄞把她当成了太子妃的替身。因为,李承鄞望着绪娘的背影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与向往,像看着一个失去很久的珍宝一般。都是可怜人罢了。

我从前总害怕李承鄞被别的女人抢走,嫉妒冲昏我的头脑,让我做下许多错事。好在这一世,还有补偿她的机会。

他满怀歉疚的说:“瑟瑟,我那日是喝了酒,我从未想过背叛你。”

“殿下是太子,宠幸一个宫娥算什么。”这话确是我内心所想,李承鄞却觉得我在说吃醋的气话。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急道:“瑟瑟,我爱的只有一你一人。绪娘他,只是一个意外,你若不喜欢,等她生下孩子,我便把她交给你处置,由你出气。”

“瑟瑟在殿下心中,就是这样善妒的一个人吗?殿下今日能对绪娘如此狠心,来日,是不是也要把瑟瑟弃如敝履。”我知道不该同李承鄞这样说话,可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绪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上一世,我终归是欠了她一条命。

“你与绪娘全然不同,我怎会抛弃你。只是瑟瑟,你当真不生我的气吗?”他许是被我的诘问惊到了,言语间多了几分惊讶与疑惑。

“我是有些生气,可我知道,殿下日后会有更多女人。无论如何,只要殿下心里有我,瑟瑟就很开心了。而且绪娘,毕竟有了殿下的孩子。是瑟瑟无用,未给殿下诞下一子半女。”

“瑟瑟,得女如此,夫复何求,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他轻吻着我的发顶,将我拉近他怀中。我从前很喜欢他的怀抱,温暖宽大,像是能庇护我一生一世的港湾,如今,却只觉得恶心。会有孩子吗?不会的,一生一世都不会。

我还是没保住绪娘的孩子。

皇后娘娘把她接到宫里那一刻,我就知道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果然,没过多久,宫里就传来了绪娘小产的消息。李承鄞和太子妃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中,我安静的待在滨雨楼,等着宫中的人来传皇后娘娘懿旨。皇后娘娘一直不喜欢我,担心赵家会让李承鄞实力大增,变得不好掌控,所以她让曲小枫做了太子妃。其他皇子的正室大都是上京的世家小姐,而李承鄞作为豊朝的储君,正妻却是不受重视的西凉公主,这对他,无疑是一种羞辱。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这些,因为李承鄞根本就没想让赵家活到他登基那天。谁又能想到,他对我的一往情深,都是假象呢。

宫里的太监来得很快,他宣读了那道将我废为庶人幽禁东宫的懿旨。听到旨意,阿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宫人们也觉得惊讶。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庶人赵氏,谢皇后娘娘恩典。”

这对于我,的确是一份恩典,我终于可以避开李承鄞,安心的睡个好觉了。

虽然被幽禁了,外面的事却没有被隔绝。有消息递进来,说李承鄞假意借酒消愁,太子妃去照顾他,随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从李承鄞的寝殿出来,连衣带都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李承鄞还送了她一对鸳鸯绦。听到这个消息,文玉的眼眶都红了,她委屈道:“良娣待太子妃这样好,可良娣才出事没几天,太子妃便丝毫不顾良娣的感受。”

“文玉,慎言!太子妃才是太子的妻子,要顾及我什么感受。”我有些惆怅,但并不是为了李承鄞,而是为了太子妃。她太单纯,若再一次对李承鄞动了情,日后想起他们之间的过往,该如何承受那份锥心之痛。

“奴婢是替良娣委屈。”许是我语气太重,文玉的声音弱了几分。

“文玉,我没什么好委屈的。太子宠我,可你要记得,我只是良娣,更何况,我现在已被废为庶人。”我放柔了语气。文玉虽不如阿悟贴心,在我身边这么久,却是忠心耿耿。我被废为庶人后,宫娥们都被皇后遣走了,只有锦儿和文玉愿意留下来伺候我。

“良娣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会想法子救您的。”

“或许吧。”

比起赵良娣,我更喜欢被废为庶人的自己。至少,我可以暂时避开李承鄞,至少,这一刻我不再是他可笑的侧妃。

太子妃同我说过,若不是被选作太子妃,她宁可嫁给一个寻常的西凉男人,那个人能陪她骑马,同她打猎,吹筚篥给她听,再生一堆娃娃,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嫁给寻常人家过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的,我是赵家小姐,若不入帝王家,也必得嫁给和赵家相配的门第。父亲和兄长虽然不愿意逼迫我,但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上京的世家小姐都有这样的责任,嫁给相宜的人家,通过姻亲加强世家间的联系,让家族更加稳固。

我嫁给李承鄞,固然有想做皇后的私心,可我也希望,他就是那个与我真心相爱的良人。春天的时候,帘外杏花开了,他会折一枝花,替我簪在发髻上。夏天的时候,我用荷叶盖住他的脸,他会笑着掀开,用荷花瓣替我做合香。秋天的时候,赏菊吃蟹。冬天落雪了,两个人靠着熏笼,听帘外落雪簌簌有声。这些场景也不是没有,可我不再爱他,他也不爱我,这些事做起来,倒像是刻意应景,没趣透了。

三天后,李承鄞遇刺了。整个东宫都陷入了慌乱,宫娥们议论纷纷,都说李承鄞这次伤得很重,怕是凶多吉少。没有人能确认李承鄞的命运,文玉急得直跺脚,见我只是安静的抄经书,她更着急了。

“良娣,您还看得进书吗?她们都说太子殿下情况很不好,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我也很担心殿下,可是着急有用吗。咱们被困在这里,除了给殿下祈福,还能做什么。”

她被我噎得哑口无言,只好坐下来同我一起抄写。

我是真的不想李承鄞死,他死了,欠我的那些债,要怎么和他讨回来。

再一次见到李承鄞时,距离他遇刺,已经过了四天。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虽在睡梦中,却是眉头紧蹙。

此刻的李承鄞,不再是杀伐果断的豊朝太子,他如此脆弱,任何一个他身边的人都能不留痕迹的杀死他。

上一世,我见着他这样,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我不明白,为何他如此多灾多难。之前他在西域受了重伤,几乎命悬一线,如今又中了剑,生死未卜。我握着他的手,向满天神佛祈祷,请求他们护佑我爱的人安然无恙。眼泪一直流,永娘在旁边看着我,可我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了。

这一世,我倒是平静了许多,大概是知道,他并不会死吧。可我还是哭了,我喜欢他,或许已经成了习惯。此刻我分明不再心仪于他,见到他脆弱的模样,心里仍会刺刺的疼。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猫,一只狗,养了三年,也不忍心杀死它吧…...呵,李承鄞真是狠绝之人,上一世,他赐死我的那一晚,竟连表情都未变过。

是太子妃派永娘带我来看太子的,上一世,永娘来时,我其实纠结过是否要同她一起去丽正殿。毕竟我已是庶人,又被幽禁在滨雨楼中,若被人发现去了太子寝宫,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可永娘说,太子的伤势很重,足以致命。我一听就慌了神,即便是太子妃设的陷阱我也认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太子,去见我的夫君。

其实太子妃这样良善的人,哪里会布置什么陷阱。她只是担心李承鄞,想让李承鄞见见“最爱”的人罢了。

ps:明天就开始抽时间正式写瑟瑟的复仇啦。我写文真的好喜欢写主角的心理活动呀,尤其是听着《爱殇》写,总是忍不住想把瑟瑟写得立体一点,就这样把原定8000字的文写到20000字,谢谢愿意追下去的集美,大家晚安呀!

3.26更新

李承鄞醒来时,已是寅时。阿悟守在外间,与报信的宫娥小声交谈着。

宫娥轻声道:“太子殿下醒了,宫里的太医说虽然太子还需要静养,但性命无虞。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才是让绪宝林流产的凶手,咱们良娣马上就能出去了。”

“谢天谢地,这真是大喜。良娣刚睡下不久,等她起来我再去通报。你且去丽正殿待着,看看情况。”

阿悟吩咐完宫娥,轻手轻脚的掀起了我的帘帐,见我睁着眼,她吓了一跳。

“小娘子怎么醒了,可是奴婢手脚太重,吵到您了?”

“不怪你,我一向睡得浅。殿下醒了吗?”

“醒了,太医说只需静养即可。还有一件喜事,宫里传来消息,您马上就能恢复身份了。恭喜小娘子洗清冤屈。”

阿悟很是高兴,我却只觉得担忧。

在丽正殿中,我没有杀李承鄞,我不想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只是,错过这次机会,若不能成功扳倒李承鄞,赵家和我,便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我斗得过李承鄞吗?我不知道结局,可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我与他,只能生一个。鸠毒入体,让人痛得魂飞魄散,那样的痛,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第二天一早,内廷的旨意就到了。我恢复了良娣的身份,也解了禁足。为了补偿我,太皇太后颁赐给我好些珍玩。滨雨楼又恢复了热闹,文玉高高兴兴的领着宫娥们归置赏赐,我坐在院子里,只觉得无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若不是为着我是赵家长女,皇后必定会赐死我。人都死了,洗清了冤屈有什么用,赏这些只能供着的珍玩又有什么用。

陛下废黜了皇后,将她关进了冷宫。我还未嫁给李承鄞时,太皇太后邀请诰命夫人及世家小姐进宫赏花,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后娘娘。她并不算很漂亮,眉眼却很凌厉,即便是和善的笑着,也会让人感觉到压迫感。雍容华贵、不怒自威,这是我关于她的全部印象。

后来我入了东宫,她并不喜欢我,以至于从未召我入宫,也只有阖宫宴饮时,才能远远瞧见她。我倒也不想见她,一个不怎么成功的皇后而已。李承鄞虽然没有提过,可我看得出来,他与皇后并不亲密。陛下对皇后,也只余敬重。我想,我将来若为皇后,一定比她做得好,我会诞下豊朝的嫡子,会是李承鄞最爱的女人,天下是属于李承鄞的,而我,将站在他身边。可我永远不会成为皇后了。

我实在无法理解皇后娘娘为何要走这一遭险棋,急什么呢,她只有李承鄞一个养子,若李承鄞真的死了,她只会被推向更尴尬的境地。也许,李承鄞设了局,逼得她无处可避,只能奋力一搏。

我正胡乱想着,太子妃就派人来了。那个傻姑娘,以为李承鄞醒来最想见的人是我,便巴巴的让出了这个争宠的好机会。她处处为李承鄞着想,却没有看出,李承鄞最爱的人是她。到底是李承鄞演技太好,还是我们太傻。

我到丽正殿时,太医们已撤去大半,只有几个资历尚浅的太医在小厨房盯着药。李承鄞虽闭着眼,脸色却好了许多。宫娥们都在外殿做事,我靠着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坐下,坐得久了,只觉得腰酸,正想换个姿势,李承鄞却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

“小枫......”他唇间传来断续的呢喃,声音很轻,我却还是听懂了。小枫,是太子妃的闺名。

我不回答,他便拉着我的手在他脸颊上磨蹭了一会儿,又轻声呢喃道:“小枫,你还同我生气吗?原谅我。”我从未见过李承鄞撒娇的模样,冷血绝情的豊朝太子,原来也会脆弱的向别人乞求原谅。

“是,她当然生你的气,你凭什么要求她原谅你。”我并不想见他这幅模样,赌气的回答道。

我说完便后悔了,因为李承鄞瞬间就睁开了眼。他看着我,眼里先是错愕,而后是淡淡的失落。

即便早有准备,那失落还是令我有些不快。我故作平静,轻声道:“殿下可觉得好些了?”

他愣了一会,尴尬的回答道:“好些了。瑟瑟,原来是你呀。”

“殿下以为是太子妃吗?太子妃昨夜一直守着殿下,今日许是太过疲累,就叫了我来。殿下可是想叫太子妃过来?”

“叫她来做什么,我只是怕累着你。你的禁足解了吗?”

“嗯。”

李承鄞刚醒,还有些虚弱,见我冷淡,他也不再说话,空旷的殿宇陷入了沉默。

原来我们之间,少了李承鄞的虚情假意,少了我的刻意迎合,已到了这样无话可说的地步吗?

“陛下今早废黜了皇后娘娘。”这样的沉默让我窒息,我只好努力寻找话题。

“我实在没想到,母后会这样对我。”他有些伤心的说。

“殿下心性纯良,对皇后娘娘又孝顺,皇后娘娘实在不该如此,也不怪陛下容不下她。好在,殿下总算没事。我被禁足在滨雨楼,殿下受伤了也不能侍候在殿下身边,当真无用。”

“瑟瑟,是我累得你禁足,又让你担心,刚刚我恍然听见你说不原谅我,还以为你是生我气了。”

“殿下听错了,我守在殿下身边时,并未说话。可是外间的宫娥太吵了?”原来他听见了,我很后悔自己的轻率。

“许是我听错了,你不生气就好。”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我有没有说这样的话,即便我说了,他也只会当做我在吃醋吧。

我不是吃醋,我是真的,不会原谅他。

两个月后,李承鄞的伤势好了许多。他依然很宠爱我,父亲又升了官,巴结我的人络绎不绝,我虽然不愿意应对,但总得顾着赵家,场面上的功夫也只能维持。太子妃倒是不来了,有一次我站在滨雨楼门口,她刚好从外头路过,我向她行礼,让她到屋子里坐坐,她笑了笑,推说她还有事,然后便走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疏远了我,或许是为了李承鄞吧。她大晚上派永娘把我带到承恩殿时,我就知道她喜欢上李承鄞了。

真是个蠢丫头,明明前尘往事都忘了,还是爱上了李承鄞。那个人,是她不能爱的人啊。

一场大雪降下来,天气便冷了许多,滨雨楼也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上京的雪,一场接着一场,纷纷扬扬落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花。李承鄞有轻微的寒症,滨雨楼的炭火便烧得格外旺,房间内很是燥热。从前,即便再不舒服,我也愿意陪着他。此刻,我却懒得委屈自己,干脆去廊下赏雪。我有许多年没有细细看过上京的雪了,东宫里藏着那么多污秽之事,被雪花一遮掩,只剩纯白一片。可是雪花终有融化的一日,到了那一日,所有罪恶便会重新显露出来。

年关将至,宫娥们换上颜色鲜艳的衣裙,大红灯笼一盏盏挂起,一向安静的东宫也变得热闹。年纪小些的宫娥做了祈福牌,挂在房内,祈求新的一年都有好福气。这些东西我是不信的,母亲总对我说,好福气只能靠自己争取,要是人不争气,天上的神明也帮不了你。我这一世,虽是神明赐予的福气,却还得自己努力。

只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似乎也做过这样的祈福牌。后来家里的姨娘越来越多,母亲就再也没有做过。

或许世人都曾把希望寄托于神明,所求之事大多不得应验之后,才明白众生皆苦,神明哪里看顾得过来。

世间烦恼太多,神明总是不大愿意凑热闹的。若是眷顾你,你该感谢;若是不眷顾你,你也只能受着,自己努力求一条生路。

我趴在窗边看得入了神,连李承鄞走到身后都未发觉。他从背后拥住我,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轻笑着问道。

“我在看宫娥们做的祈福牌,殿下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这样无声无息便进来了,是存心要吓我吗?”

“谁说我没让人通报?瑟瑟自己没听见,倒是赖起我来了。”

我转过身,取下他的大氅,随手交给锦儿。那大氅上上还有未融化的雪粒子,手一碰便化成了水。

“殿下今日来得晚,可是路滑难行?雪下得大,殿下一定冷坏了吧。”

“宫里有事,耽搁得晚了些。你刚才说在看祈福牌,瑟瑟可是有什么心愿?”

心愿?从前他也这样问过我,我饮了三杯酒,微笑着看向他:“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三个心愿,曾是我最大的祈盼,后来,却只实现了第一个。

如今我的心愿,只剩平安。

“我在殿下身边就很满足了,殿下呢,殿下可有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就是瑟瑟永远陪在我身边。”

真可笑,何必问呢,明明知道,只能得到谎言。就像那年我许下与他“岁岁常相见”的心愿时,就已知道,或许我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再见了。

大雪融化那一日,哥哥传来了消息。

赵家的死士在鸣玉坊潜伏了许久,昨日,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当今圣上,李承鄞的父皇。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也会去那样的地方吗?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陛下新册过一位妃子,非常的年轻,也非常的漂亮,宫中呼为“娘子”,据说陛下非常宠爱她,连暂摄六宫的高贵妃也相形见绌。后来,陛下也是借着为这位宠妃翻案的由头,灭了赵高两家。

“娘子”难道是鸣玉坊中的歌姬?若真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陛下本就不满赵高两家,李承鄞派人假意绑架陛下,让陛下以为是有人阻挠他查案,陛下最恨有人在他面前玩弄手段,如此一来,赵高两家更是没有生路了。只是绑架陛下的过程中出了意外,也许李承鄞一开始是想用自己做人质去换陛下的,却没想到,刺客会带走太子妃。李承鄞慌了神,害怕再也见不到太子妃,才会在上元节火烧承天门,让上京关闭所有出口。

放火毕竟是在陛下的默许下,若想扳倒李承鄞,还得涉及陛下的安危。我如果能拿到李承鄞指示刺客绑架陛下的证据,那么即便陛下放过李承鄞,他的太子之位也不会坐得安稳。

这个证据,我必须拿到。

一个计划在我脑中缓缓成形,若是顺利的话,或许我和太子妃都能重得自由。只是计划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一旦失败,便是满盘皆输。

事到如今,我的时间不多了,为求保命,我只能放手一搏。

距离上元节只有一日时,我派在太子妃身边的人悄悄来回报,说太子妃换了男装,与太子一同出门了。

我知道,我等的机会来了。

他们一定是去了鸣玉坊,就在这一天,顾剑背叛李承鄞,带走了太子妃。

万事俱备,却不知上天愿不愿意借我一把东风。

ps:呜呜呜上网课的日子里作业简直多到爆炸,只能夹缝里写文。虽然但是,明天真的开始写正式的复仇啦!这两天收到了好多赞呀,超级开心!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笔芯笔芯~大家晚安啦

3.28更新

顾剑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总算安心了不少。他武功太高,即便动用赵家所有的高手,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捉住他。若想见他,只能智取。

我让哥哥派人盯紧鸣玉坊,留意刺客的行踪。那刺客的武功很高,刚出城门便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他,好在我本来也不准备与他硬碰硬,跟着他出城,只是想送一封信给他。信上写了两件事,一件是契丹的灭族真相,还有一件,便是这刺客帮李承鄞绑架陛下的事。

其实信上写的大多只是我的猜测,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并不能确信这些事都与顾剑有关,也不能确信这个刺客就是顾剑,所以信中言辞很是模糊。好在这刺客武艺高强,所谓艺高人胆大,若刺客是顾剑,应该会为了太子妃来见我;若他不是顾剑,也会为了李承鄞来见我。

当然,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封信能让他来茶楼雅间见我自然是好,若他不肯来,就只能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太子妃送我靴子的第二日,我送了她一块玉坠。那玉坠是赵家从暹罗寻来的,触手生温,是快极好的玉。最妙的是,玉坠带有特殊的香味,人并不容易察觉,暹罗特有的血鸽却很钟爱这个味道。刺客带走了太子妃,就不会轻易杀害她,只要太子妃不摘掉玉坠,赵家就一定能寻到这个刺客。

总之,不管这刺客是谁,我都不能放走他。

见到这刺客的第一眼,我倒是有些惊讶。

他生得很好看,虽然穿着寻常的粗布衣服,却也难掩身上那股清冷的傲气。我莫名就觉得,他一定很适合白衣。上京好看的世家公子不少,却也难与李承鄞媲美。我曾以为李承鄞便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如今见了这刺客,却觉得丝毫不逊色于他。若李承鄞是太阳,这刺客便是月亮,一个英气逼人,另一个美如冠玉。

他看着我的目光里带有疑惑,许是没有想到见他的人会是一个小娘子吧。

“久仰大名,顾剑。”我站起身试探道。

“你是谁?”他的语气很是冷淡。

“我是你的朋友。”

“顾某怎么不知何时有了你这个朋友?”

“从前不是,此刻便是了。”

“既是朋友,烦请姑娘报上名姓。”

“我叫赵瑟瑟。你不知道也不打紧,我有一个你更加熟悉的身份,赵良娣。”

顾剑能在李承鄞身边呆这么久,必然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隐瞒他并没有好处。不如直接挑明我的身份,也好取得他的信任。

“赵良娣?李承鄞的妾室?”顾剑显然有些惊讶。

“不错。不过你放心,无论我是何身份,为着我和你相同的目标,我们都会是朋友。”

“呵,李承鄞的妾室不好好待在东宫,为何要见我?你不怕李承鄞发现后把你也归为叛党吗?”

“顾公子放心,太子殿下为了你的事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我。”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沉默了半晌,他便直接问道:“你见我是想从我这拿到李承鄞的情报吗?还有,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这封信必是你一早就写好了,是李承鄞让你派人守在鸣玉坊外的?”

“自然不是,我不过是多了些眼睛和耳朵,随便查查,就知道了。何况,我要我夫君的情报做什么?我见你,是想和你达成一项协议。你既然带走了太子妃,必然是不想她再次回到东宫。我可以帮你躲过禁卫军的搜捕,但是,你也要保证太子妃永远都不会再次出现在殿下面前。”

顾剑与李承鄞关系特殊,我并不能确保他会不会突然倒戈向李承鄞,如此大费周章的见他,除了验证我的猜想,主要是想拜托他保护太子妃,让太子妃平安回到西凉。至于我和李承鄞之间的恩怨,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就让他以为我是在嫉妒太子妃吧。

他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下一秒,原本系在他腰间的剑就指向了我的喉咙。

“赵良娣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帮我?只要我一剑在手,禁卫军又能奈我何?”他看着我,露出一个很轻蔑的笑。

守在雅间外的侍从一拥而入,都抽出了武器指向顾剑。我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去。

此时激怒顾剑并不明智,我稳住心神,平静的看向他:“顾公子武艺超群,便是为了对付小小弱女子吗?禁卫军奈何不了你,太子妃却未必愿意和你走。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当然,也是帮我自己。”

“你不怕我一剑杀了你?”架在我脖颈上的剑又贴近了几分,我甚至能感觉到剑锋的凉意。

我并不了解顾剑,也许他下一刻便会杀了我也未可知,但我不能在他面前泄了气。

“顾公子不会的,你既然愿意来见我,便是觉得我值得你一见。你杀了我,除了让城门闭得更早,让殿下更加愤怒,并没有任何用处。最重要的是,太子妃若是愿意和你走,怕也不会留到今日,你杀了我,她就更不愿意离开东宫了。”

他不说话,只是将剑刃又往前送了几分。

“顾公子这一剑下去,我命不足惜,太子妃却永生永世都不会在原谅你。我并不是威胁顾公子,只是你也知道,我既然在茶楼等你,手中也是有些筹码的。赵家如今在圣上更前得脸,高贵妃也得势,我若死了,赵家虽奈何不了顾公子,却能联合高相在陛下面前进言。陛下本就有心收复西凉,殿下如今忘了太子妃,自然也是站在我这边的,西凉定会遭殃。你在西凉已经抛弃过太子妃一次,如今还要负她吗?”

顾剑狠狠的盯着我,我也狠狠的盯着他。

其实我内心很怕,我是死过的人,这一世,我还未成功扳倒李承鄞,就这样死在他手里,未免太过遗憾。可我不能露出一丝胆怯,否则,顾剑就占了上风。

剑刃紧紧贴着我,下一刻,就能斩断我的喉咙。我看着顾剑的眼睛,却突然安了心,他不会杀我的,因为他的眼里并没有杀意。他同我一样,只是想占据这场交易的上风。

下一刻,顾剑手腕翻动,那把剑回到了他的腰上。

我有些担心,若是脖颈上有血痕,我该如何向李承鄞解释。好在,抬手抚过脖颈,并没有血迹。我突然就明白了,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想杀我,横在我脖颈上的这把剑,根本就未开刃。

“你如何劝得服小枫?”

“这还需要顾公子的帮助。你们三人在西洲的过往我也是一知半解,不知顾公子愿不愿意解开我的疑惑?”

他不回答,我也不在意,呡了口茶,我继续说道:“太子妃和殿下都忘记了在西洲发生的事,顾公子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当然,顾公子也可以不回答,只是太子妃迟早都会想起来,到那时候,你说,她会不会也想起顾公子伤害她的那些事呢?顾公子若是告诉我,我倒是很愿意成全你们。”

“他们跳了忘川。”顾剑想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答案。

“忘川?”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顾剑应该没有撒谎,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神迹。

“所以太子妃和殿下是因为忘川水而忘了前尘往事?太子妃想要忘记我能理解,殿下又为何要跳忘川?”我有些疑惑,李承鄞这样的人,逼着太子妃饮下忘川水很正常,他自己是绝不可能陪着太子妃一起忘的。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控制太子妃,把她留在身边。

他看着我,突然就笑了,那笑很是残酷:“忘川这么高,李承鄞以为小枫跳下去肯定活不成了,所以他跟着小枫跳了下去。”

真是个感人的故事,顾剑以为,这样便能刺伤我的心吗?从前的赵瑟瑟或许会难过,此刻,我却只觉得讽刺。

多好笑,李承鄞愿意陪着太子妃死,却不愿意让太子妃好好的活。他利用太子妃灭了契丹那一刻,就该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那个太阳一样的姑娘。此后种种深情,不过是感动他自己罢了。就像顾剑为了太子妃踏入东宫,即便他付出了生命,也不能改变他利用了太子妃的事实。

“原来如此,真是感人。只是太子妃知道了,不知道是会原谅殿下,还是会觉得殿下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伤害她的事已经做过,用生命便能挽回吗?”我轻声笑道。

顾剑的神色变得很难看,许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想问些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你带我去见太子妃吧。”

他沉默着,显然是并不信任我。

“顾公子不信我吗?你放心,有你守着太子妃,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况且我挺喜欢太子妃的,只要她不再回到殿下身边,我何必为难你们呢?”

“你真能劝服小枫?”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不过顾公子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让我试一试。我与太子妃同为女人,我劝她,总比你容易些。”

“好,我带你去。只是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否则,你父兄的命就保不住了。”

顾剑到底还是太轻率了,他从未见过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赵瑟瑟。若李承鄞安排了一个假的赵瑟瑟来见他,宫中的暗卫与神武军那么多,他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太子妃会被带回东宫,而他,将会再一次死在李承鄞手里。

我没想到,顾剑如此大胆,他竟然把太子妃藏在东宫里。

东宫边缘有一个隐藏在树林里的库房,少有人至。从前,这里用来存放一些很少用到的物件,或者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宫人。后来有一个宫女不知为了何事,上吊死在里面,库房距离主殿又实在太远,这里便废弃了。也不知顾剑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竟然把太子妃悄悄带了过来。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难怪李承鄞找遍了城郊所有房屋,也没寻到太子妃。

再次见到太子妃时,我差点叫出声。

她闭着眼,躺在一张很破旧的床上,身上盖着很厚的锦被和皮裘,却还是冷得发抖。我凑近一看,才发现她的脸红得吓人,一看便是发烧了。

我转过身,冷冷道:“顾公子对太子妃真是爱惜,不过将她掳来半日,太子妃就成了这幅模样。”

他也不辩解,只是走到床边,又给太子妃掖了掖被子。

过了半晌,他轻声道:“我只是想让小枫想起来。即便她恨我,我也不愿她再回到东宫了。”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原来太子妃羡慕李承鄞对我好时,是这样的滋味吗。只是,李承鄞并不是真的对我好,顾剑却是真正把她放在心尖上。

我推了推太子妃,她并没有反应,我只好示意顾剑把她叫醒。顾剑用剑鞘在太子妃身上戳了几下,也不知他是点了哪处穴道,太子妃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她睁开眼,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剑,眼里渐渐有了喜悦的光芒:“你们把我救出来了对吗?”

我转身示意顾剑先避一避,他推开门走出去,屋子里就只剩我和太子妃两人。

“小枫,你还好吗?”我是第一次叫太子妃的闺名,只觉得别扭。

太子妃也愣住了,不过她很快就笑起来:“瑟瑟你终于不叫我姐姐了,其实我比你小两岁,你叫我姐姐,我总觉得怪怪的。”

“我从前叫你姐姐,是因为你是李承鄞的正妻,依着规矩,我必须叫你姐姐。现在你已不是太子妃了,我自然不用继续守着规矩。”

“瑟瑟,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像我一样叫李承鄞的名字?我又为什么不是太子妃了?”她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小枫,你不是一直想回西凉吗?你自由了,顾剑可以带你回西凉。”

“我是想回西凉,可我是来和亲的,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我走了,阿爹阿娘怎么办?我的族人怎么办?”

“我会让人相信你已经死了,他们不会怪罪西凉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瑟瑟,你是不是怕我和你抢李承鄞,你放心,李承鄞他最爱的人是你,永娘也说过让我避开你,我不会和你抢的。”

“你真的爱上李承鄞了吗?”我看着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疼,就像是在看曾经的我自己。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总之,我一定得回东宫。李承鄞是我的丈夫,我总不能背弃我的丈夫。况且,我是西凉的九公主,就该尽到公主的义务,”

“西洲已经被李承鄞收复了,你的族人根本不需要你守护,西凉国主已经疯了,你阿娘也已经死了。这些,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吗?”我握住她肩膀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其实我并不想让她想起那些残酷的往事,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离开李承鄞,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瑟瑟,你疯了吗?为什么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不自觉把身体向后缩。

“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事实。小枫,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这些年你阿爹从未派人来看过你,为什么你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为什么宫里的人绝口不提西洲?那是因为李承鄞灭了契丹,西凉也只剩一座空壳了。”我有些着急,语气也重了些。

“你为什么知道我阿爹从未回信?你派人监视我,对吗?”她鼓着嘴瞪着我,显然是对我有了戒心。

我叹了口气,缓缓道:“小枫,你可还记得忘川。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她重复了两遍,我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她却只是冷冷的的看向我:“你怎么知道忘川?”

我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才能唤醒他的记忆。她挣扎着想要下床,我去拦她,她却拼命推开我,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顾剑推开门,太子妃看向我,轻声道:“瑟瑟,以后,我们不再是好朋友了。我一定要回东宫,你不要拦我,顾剑是我的朋友,你打不过他的。”她站在门口,又圆又黑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下一刻,在听到顾剑的话时,那光却熄灭了。

顾剑说:“小枫,你不能回东宫。”

太子妃气得笑了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回东宫?你根本不是我的老相好,你是赵瑟瑟的人,对吗?”她气恼的看向顾剑。

顾剑不说话,只是满脸忧伤的看着她。

我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顾剑不是我的人。小枫,你信我吧,回到东宫,你会后悔的。”

她甩开我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回去。”

顾剑忽然对她笑了笑:“小枫,为什么?”

太子妃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待李承鄞那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他从来就是利用你。尤其现在他娶了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你常常被那些女人欺负,连他也欺负你,将来他当了皇帝,会有更多的女人,会有更多的人欺负你。你为什么待李承鄞那么好?难道就是因为西凉,你就牺牲掉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守在那冷冷清清的深宫里?”

太子妃怔了怔,说道:“西凉是西凉,可是我已经嫁给他了,再说他对我也不算太差……”

“他怎么对你不差?他从前一直就是利用你。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你知道他在算计什么吗?小枫,你斗不赢,你斗不赢那些女人,更斗不赢李承鄞。现在他们对西凉还略有顾忌,将来一旦西凉对中原不再有用处,你根本就斗不赢。”

顾剑虽是在与太子妃说话,这些话却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捅向我的心脏。太子妃是另一个我,只是李承鄞对她动了真心,对我却没有任何一点爱意。痛到极致,原来是畅快。

我斗得赢他吗?我斗得赢他吗?我只剩下这一个躯壳,无论如何,我都要斗赢他。

太子妃是他最爱的女人,我一定要让他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

顾剑挡在门口,太子妃身子本就虚弱,根本闯不出去。她气得狠了,一口咬在顾剑肩上,顾剑痛得皱起了眉,却仍然静静站在原地。我上去拉她,却根本拉不动,我怒极反笑,朗声道:“顾剑你让开,让她回去,让她和她的仇人待在一起。你觉得我在说谎吗?那我问你,你来上京这三年,家中可有任何人回过你的书信?是,我是叫人监视你,李承鄞便没有叫人监视你吗?承恩殿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永娘和阿渡,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小枫,你醒醒吧,东宫根本就没有人值得你真心相待,更何况是背弃你的李承鄞。”

太子妃转过身,她似乎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喃喃了半天,只很小声的说是因为西凉事务太过于繁忙。

我一步一步逼近她,语气更加严厉:“你以为你回东宫李承鄞便会感动吗?他只会怀疑你为何能平安无事的从一个武艺高强的刺客手中逃走。三年了,李承鄞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谁都可以爱他,就是你曲小枫不行。”

我也不能爱他。因为爱他,会要了我们的命。

赵瑟瑟与曲小枫,都不能爱李承鄞,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太子妃一定也被我吓到了,她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上京孤零零的三年,为什么我阿爹不给我回信,阿爹就这样狠心吗?我把你当成我在东宫唯一的朋友,我没有想过害任何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防着我?瑟瑟,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在骗我对吗?”

“我没有骗你,你不信,我就让阿渡告诉你吧。”

小枫,对不起。可是你知道吗,东宫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真心的地方,连我也不值得你真心相待。我倒宁愿我们都是被骗了,你没有被爱的人灭族,我也没有被爱的人害得家破人亡,这样的现实太痛了,我每每想起,连骨头缝都在痛。

我推开门走出去,让外面的人把阿渡带了进来。

守在鸣玉坊外的赵家死士,除了带来了顾剑,还抓住了地痞孙二,从孙二的手上救出了阿渡。

此刻小枫见到阿渡,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抱着阿渡哭,阿渡也红了眼眶,我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便落了出来。但我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刻,不能再耽搁了,我必须在李承鄞之前回到东宫。

小枫和李承鄞离开东宫后,阿渡也跟着离开了。我派人去了趟阿渡的房间,从那间房里找到了一堆书信。信全是小枫寄给西凉国主和契丹铁尔格达大单于的,因为收信人已经故去,那些信,每一封都没有被拆开,没有被寄出,也永远收不到回信。

我拿到那些信时,信封上大多都有圆形干涸的水滴,那一定是阿渡的眼泪吧。小枫忘了,阿渡却全都记得。

“阿渡,你如果想让小枫好好活下去,就把真相告诉她吧,我知道,你全都记得。”

阿渡抱着小枫,却并没有开口。她一定是舍不得小枫想起那些过往,没有谁比她更能明白小枫想起来会有多么痛苦。

她对小枫比了个手势,小枫点点头,阿渡便朝守在门口的顾剑走去,与他缠斗在一起。我想要拉住小枫,却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我向门外跑去。

外面守着赵家的人,他们本想拦住小枫,可事发突然,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动手,竟然成功让太子妃跑了出去。

门外是一片略陡的斜坡,这斜坡荒废了很多年,布满了石子与杂草,我急匆匆向门外跑去,刚出门便看到小枫似乎趔趄了一下。

她本就生着病,刚刚挣脱我已经用尽了体力,现在哪里还有力气。

我担心她出事,吩咐人快去追她,她却脚下一软,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在斜坡上翻滚,滚进夜色深处。

“太子妃!”我听到自己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色,可这夜色那么黑,须臾间,又回到了平静。

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啊。

ps: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感谢大家的鼓励,爱你们!大家应该也发现了我都是两天一更,等不及的小可爱可以养肥了再看~晚安啦各位~

3.30更新

在斜坡底下寻到小枫时,她静静躺在一颗树下,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应该是磕在了什么地方。顾剑血红的眼瞪着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就不该带你来见她,你和李承鄞,你们上京的每一个人,都只会伤害她。若是小枫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让你们赵家陪葬。”

我低着头,无力反驳他的话。我承认,我太过心急,可我不得不急。明日就是上元节,小枫这时候不走,明晚九城城门紧闭,一旦她被带回东宫,她就只能永远留在上京。即便李承鄞倒了,她也会被困在这里,一生一世都得不到自由。

除了想要救她,我亦有我自己的私心。赵家的人说阿渡是一路尾随着孙二去的,她的职责是保护太子妃,为何会跟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无赖?她一定是见过孙二,而孙二是李承鄞的人。阿渡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到底是我太过轻率,低估了小枫对李承鄞的感情。

阿渡把小枫抱回了库房,她轻轻把小枫放在床上,给小枫掖好被子后,她就守在门口,谁都不让进去。

小枫还没有苏醒,谁也不知道她醒来后会怎样,她会不会仍然要坚持回东宫呢?

赵家的大夫还得一会儿才能赶来,我坐在门口,顾剑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让我愈发心烦意乱。我站起身,向屋后走去。

“你想做什么?”顾剑警觉地问道。

“不做什么,散散心罢了。顾公子这样走来走去,实在让人心烦。”

“是你把小枫害成这样,小枫醒之前,你还是好好在这待着吧。”他并不准备让我离开。

“我不会逃跑。让太子妃受伤我很歉疚,可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况且,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你对太子妃造成的伤害,怕是比我重得多吧。顾公子最好清楚些,我们是互相帮助,而不是我单方面求着你。”

我虽然愧对太子妃,可对顾剑,我没有一丝亏欠。我是赵家嫡女,他以为凭着什么人都能对我呼来喝去吗?更何况,他与李承鄞一丘之貉,我更没有容忍他的理由。

顾剑被我戳中了心事,冷声道:“赵良娣既然知道我们是互相帮助,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夜已深了,林中树木繁盛,夜色便格外浓重。我心中焦急,不愿在与他多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干脆走向阿渡,将他抛在身后。

“阿渡,我不进屋,你去看看小枫情况如何了。”

阿渡防备的看着我,并不挪动脚步。

“你守在门外又能如何。小枫若是醒了,我们都在外面,谁来照顾她。”我只觉得心累。

阿渡想了想,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隐约听到屋内传来小枫的声音,顾剑显然也听到了,他推开门,不顾阿渡的阻拦,走到小枫身边。

“小枫,你没事吧,头还疼吗?”顾剑着急的问道。

小枫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半晌,小枫轻轻开口:“师傅。”

她这一声,着实把我们吓得不轻。师傅?难道,小枫想起来了?

“小枫,你叫我师傅,你都想起来了?”顾剑的声音既轻且微。

“想起来什么?想起来你把顾小五带到我身边,害得我阿翁死在他们刀下,害得我阿娘自尽,害得我阿爹被逼疯吗?”小枫看着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灵动的眼里,却满是悲伤与愤怒。

“小枫......”顾剑低下头,不敢在看她。

小枫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大滴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呆呆坐在床上,喃喃念道:“原来不是梦啊,原来不是梦.......”

下一秒,她狠狠抓住顾剑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她哽咽着问道。

我曾经也想问李承鄞,为什么骗我?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让我入东宫?为什么要把我拘在他身边?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也没人能给我回答。

为什么骗我们?根本不为什么。

即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因为她是西凉的九公主,她的父王是西凉的国主,她的母亲大阏氏是突厥的王女,她的外祖父是西域最厉害的铁尔格达大单于,他们就要骗她。

即便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只因为我是赵家嫡女,我的父亲是豊朝的左仆射,我的母亲是太傅的嫡女,我的兄长是豊朝的中书令,他们就要骗我。

谁会在乎我们有多爱自己的亲人朋友?谁会在乎我们被最爱的人利用后该如何走下去?谁会在乎知道真相后我们该有多难过?

没人会在乎。

他们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

曲小枫比我幸运,她拥有李承鄞和顾剑的真心。

曲小枫也没有我幸运,她下不了杀手,我却可以。

比起曲小枫,我从来就不是良善之人。幸好,我不是良善之人。

顾剑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小枫,对不起。你怪我恨我都可以,可是你不能再回到李承鄞身边去了,我带你回西凉,我用一辈子给你赔罪好不好?”

“我凭什么相信你?顾剑,你骗我骗得还不够惨吗?为什么,为什么?”小枫坐在床上,气得满脸通红,然后她看到了阿渡,看到了阿渡的眼神,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记得一切的阿渡,陪她来到中原,在她的仇人身边待了三年。

她拥住阿渡,哭泣道:“阿渡,阿渡,你都记得对不对,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全忘了,阿渡,对不起......”

我从未听过这样绝望的哭声。

赵家灭门那一日,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李承鄞赐死我的那一日,我也没有哭,那杯鸠酒,我是笑着饮下的。

上一世,我所有的眼泪都留在了那天。李承鄞逼问我的那一天。

他说我的宫女淹死了太子妃的猫,下令责打那几个宫女四十杖,四十杖下去,那些宫人自然没命了。

接到消息后,我匆匆赶到丽正殿,陪他演这场戏。

我 一进门就跪下,哀声道:“殿下,臣妾冤枉……臣妾身边的人素来安守本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臣妾委实冤枉……”

太子妃叹了口气,对李承鄞说:“算了吧,这又不关她的事。

李承鄞却恨恨地道:“今日是害猫,明日便是害人了!”

就是那一刻,我跪在地上,终于心如死灰。

我知道是他杀了那只猫,我以为今天不过是陪他演一场戏,遮掩过去便罢了。原来,他是想要用这只猫,逼得我和赵家不得不应对。

这场戏,真是演得可笑极了。

我跪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声音说:“殿下竟然如此疑我?"

其实我明白,他不是疑我,他只是变了心,不再爱我。他爱上了太子妃,所以,我就成了弃子。

我恨极了太子妃,也恨他,所以我设下圈套,把太子妃冤进了最偏僻的康雪殿。

可我还是很难过,我觉得我就像一个笑话。

后来,我被关在康雪殿时才明白,他没有变心,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爱过我。

我恨错了人,报错了仇,所以,我必须要补偿太子妃。

我对顾剑说:“你先出去,你待在这里,小枫冷静不下来,我也没法劝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回西凉的。”

顾剑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阿渡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枫,他还是走了出去。

我上前几步,拉住小枫的手,柔声道:“小枫,你如今明白我为何一定要让你离开东宫了吧。李承鄞不值得你真心相待,你若是不愿意让顾剑跟着你,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和阿渡,平安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应该是李承鄞那边的人吗?”她抽出手,满是戒备。

我能理解她,在东宫的这三年,李承鄞对我几乎是专房之宠,她自然不信我。

“我不是李承鄞那边的人。事实上,我与你一样。小枫,你以为李承鄞真的喜欢我吗?赵家害死他母妃,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利用我除掉赵家罢了。”

我说得诚恳,她却仍然不肯信我。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枫,你想想,我专宠三年,却一直无子,绪娘不过服侍了他一晚,就有了身孕,是为什么?李承鄞在我的饭菜中下了三年的凉药,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你或许不愿意信我,但我是真的想帮你。”

小枫盯着我看了许久后,主动拉住了我的手,她说:“瑟瑟,我信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三言两语她就信了我,许是因为她本就单纯真诚,许是因为我们在东宫这三年的情谊,许是因为她与我经历的事一样,所以能看透我眼底的哀愁。

“我备了些银子,你和阿渡收着,去哪里都用得上。太子妃曲小枫已经死了,死在刺客手里,从此以后,你只是曲小枫。”我觉得欣慰,至少,我欠她的,终于还清了。以后我对着她,终于不必觉得歉疚。

“那你呢,瑟瑟,你怎么办?你还要回到李承鄞身边吗?”她担心的问道。

“我也会走的,但不是今天。小枫,实不相瞒,我与李承鄞之间已然没有和解的可能,想要让赵家有活路,李承鄞就不能做这个太子。你若想帮我,便为我做一件事吧。当然,我不强迫你,你若不愿意,我现在便即刻送你出城。”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轻声道:“你父亲和和母亲是不是也很疼你?我曾经查过你的名字,是珍珠的意思,他们一定也把你当成最宝贝的女儿吧。”

我笑了笑:“是的,我父亲母亲都把我当做掌上明珠,我哥哥对我也很好,他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也笑了:“我也有哥哥。我的哥哥们待我也很好,阿爹阿娘说我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女儿,阿翁也很宠我,西域人人都怕他,我却敢揪他的胡子。”

我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根本说不出话。

她继续说道:“瑟瑟,我没有阿爹阿娘了,我阿翁也死了,我最爱的人,顾小五,死在了我们未完的婚礼上,死在了那场战争里。东宫里的李承鄞,是我的仇人。所以,我帮你。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也要保护好你的亲人。”

我回到滨雨楼时,已是深夜。好在阿悟给我留了侧门,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还在库房时,眼见自己赶不回去,我生怕李承鄞去滨雨楼寻我,便派人给哥哥报了信,让他想办法拖住李承鄞。哥哥办事一向稳妥,果然,已是子时一刻了,李承鄞还没有回来。

明日,就是上元节。

每到这一夜,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几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涌上街头,几乎全天下所有的灯都挂在了上京街头。

我幼时很少有机会去凑这样的热闹,上元节虽然热闹,却也危险,爹娘都不大放心。就只有那么一次,哥哥带着我偷溜了出去。

上元节人潮拥挤,我和哥哥走散在用花灯组成的黄河九曲阵里。走出花灯阵后,我在街头等了哥哥许久,最后人潮散尽,哥哥也没有出现。街头冷冷清清的,我一个人走回了家,在赵府门前见到阿悟后,我终于害怕得哭了出来。

见到哥哥时,他已被爹娘狠狠斥责了一遍,正在赵家祠堂里跪着。原来哥哥寻我不见,害怕我被坏人带走,便急匆匆回了家,向爹娘报信。

自那以后,哥哥便格外宝贝我。我知道他是内疚,其实我早已不怪他,可是哥哥还是一直记着这件事,对我也越发好。

前世,上元夜,我陪着李承鄞去承天门赏灯,与民同乐。

那本是太子妃的特权,我得知消息时,又惊又喜,还以为李承鄞已经放弃了太子妃,想借着这一次机会昭告天下,让我成为太子妃,他真正的妻子。

我本以为这是我与他新的开始,我们将会成为最恩爱的帝后,我会陪着他,一直站在他身边。可是这一夜承天门出了事,火势又快又猛,我差一点就死在那场莫名的火灾里。

我还傻傻的以为这把火许是冲着李承鄞来的,幸而他早一步入宫,不然,何等惊险。

很久之后,我每每想到这个夜晚,觉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

还有谁有能耐在承天门放一把火,立时调动龙武将军,封九城城门,当然只有一个人。

他在陛下的默许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想要救出太子妃。

至于我,我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他其实是想顺便将我烧死在承天门上的。

不然,为何火就在我眼前燃起。

他溺死了太子妃的猫,差一点烧死我。三年枕边人,我在他心中,原来与那只猫差不多。

今年的上元夜,是我与他的结尾,也是我新的开始。太子妃已经死了,下一个离开的,就该是赵良娣了。

一大早,李承鄞就派人来通知我,今夜陪他一起去承天门赏灯,与民同乐。

我细细理了妆,又让阿悟把翟衣整理好,遮住里面的衣饰,才慢慢出发去承天门。

我在承天门前下辇时,太子已经到了,他身边的内侍下来接我,小心地提着灯,替我照着脚下。我一步一步走上承天门楼,楼中处处都是执金吾的禁军。

李承鄞独自站在承天门上,形影寥落,眺望灯海,不知在想什么。

三年的枕畔人,本该亲密无间,我们却疏离至此,只余仇恨。

侍儿捧着金盘立在一旁,我看到金盘中叠放着的氅衣。我取了那件氅衣在手,姗姗走到楼前。灯光映出我的剪影,步摇金钗,云鬓花颜。我缓缓走到他身后,替他披上那件衣裳。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巷陌街坊如棋盘一般,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听到喧闹的锣鼓,那是远处舞龙,喷出一团团焰火。树顶悬着无数盏灯,像是万千星子落下来,沉入这凡世。

一箩一箩的太平金钱被抬到楼前,宫娥侍儿抓起那些金钱,就从楼上撒下去,所有人都在抢拾。楼下的人以为天子在楼上,顿时山呼万岁拜舞。

真是一幅太平景象,可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陪他站在这里,站在这繁华之上,俯瞰这迷梦般的长安,俯瞰这美丽的河山。

李承鄞在楼上略站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进宫去看看父皇,你在这里照应一下。"

我道:“殿下放心。”

他走到楼道口时,我叫住了他,远处的焰火一朵朵绽放,映在他脸上,衬得他越发好看。

真是好看的少年郎啊,比我第一次见他时,还要好看。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极致温柔的笑容,然后我福了福身,轻声道:“五郎,保重。”

五郎,是我从前与他情浓时对他的称呼。重生后,我再没叫过,这也是最后一次叫了。

他有些诧异,对我笑了笑,便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我看着他的背影,解脱般的笑了出来。

李承鄞走后不久,承天门的火便如旧时一般猛烈的烧起来,但我已不再惊慌了。

火势很大,楼上早已乱成一团,众人皆惊叫奔散。早早守在承天门下的赵家死士趁乱把穿着良娣衣饰的女尸带了上来,那女尸面目已被烧焦,身形与我差不多,又穿着良娣的翟衣,我和阿悟把我头上的钗环统统戴到那女尸头上,又将李承鄞送我的玉佩系到她身上,便像是我烧死在这里一样。

我和阿悟脱下外衫,扮做寻常宫女,用披帛掩住口鼻,安静的蹲在角落里。直到整个楼顶只剩下我与阿悟还清醒着时,我才让蹲在一旁的卢二郎过来救我们下去。卢二郎一手扛了我,一手扯住阿悟,将我们从火场里拉下楼。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穿过那重重浓烟和烈焰的,只觉得火势灼人,将我额前垂发都烧焦了,我拼尽力气屏住呼吸,用披帛团起来捂住自己的口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承天门下,而整座承天门,已经被笼在熊熊烈焰里。

卢二郎焦虑地唤了我一声:“小娘子。”

我点点头,哑声道:“我没事,走吧。”

差一点,我就死在这烈焰里。但也只有这样,只有所有人都看到我留在火里,李承鄞才会相信我死了。

坐上赵家马车那一刻,赵良娣就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我不是赵良娣,不是赵家嫡女,我只是赵瑟瑟。

身后有隆隆的蹄声,街上一片大乱,众人惊呼着救火,神武军从街上驰过,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ps:应该快到结局啦,大家晚安!

4.1更新

承天门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几个宫娥,也烧死了深受太子宠爱的赵家嫡女赵良娣。太子很是伤心,大病一场。太子妃身体本就不好,又与赵良娣感情深厚,听闻噩耗,突发心疾,忧愤暴毙。

百年繁华,上元灯节,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承天门乃是皇权的象征,自从承天门失火,东宫又一连去了两位嫔妃,朝中议论纷纷,皇帝为此还下了罪己诏,将失德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赵家家主骤然失去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在家中卧病不起,皇帝虽然赏了不少珍宝以示安慰,但赵仆射仍然病得连朝也上不了。病情稍微好些后,赵仆射便向陛下提出了告老还乡的请求。陛下虽然不舍,顾及赵仆射年纪已大,又遭逢丧女之痛,只好允准,又赐了不少珠宝。

承天门大火时,不巧得很,大理寺卿正邀请了朝中最刚正不阿的老臣李太师一同去承天门下赏灯,他们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那人怀中揣着火石,手上又隐隐有硫磺烟硝和麻油的味道。这是大功一件,大理寺卿自然不会主动说明是有人提前通知他去承天门下等着的。

不过一月,上京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一切如旧,只有承天门被火焰舔舐出的痕迹,还记得这里发生过一场大火。

上京一处寻常民宅里,阿悟正替我梳妆,她对着镜子看了我半晌,轻笑道:“小娘子额前的垂发终于长长了,日后梳发髻,便更加容易些。”

我也笑:“分明是你久不替我梳发,手艺生疏了,倒来怪我额发太短。”

那一场大火,我和阿悟虽成功逃出承天门,各自却受了不同程度的烧伤。我伤得轻,只是腿上烫起了几个燎泡,阿悟却伤着了手,我让她好好休息养伤,尽管用了许多名贵的药,大半个月后她的手才好起来。

我们住在民宅里,为了不引起李承鄞的怀疑,父兄都未现身,只让卢二郎常常来看看我们,送些药品吃食,传递外面的消息。

卢二郎是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侍从,他的父亲卢广是上京小有名气的富商,旧时受过赵家提拔。卢家与赵家明面上并不亲密,只有在父亲身边待了许久的老人,才知道两家的关系,就连李承鄞,也不知两家其实很是交好。

卢二郎一直很有志向,想要加入神武军,他身手不错,父亲本欲让李承鄞把他带在身边,两三年后便可入神武军,他却很有心气,说是想先入东宫,从最基本的侍从做起,慢慢磨练。父亲对他这份心气很是赞赏,又想起我在东宫没个照应,便应允了他。

我与他其实并不熟识,只知道他在家中行二,大家都叫他卢二郎,平时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在东宫的这三年,我并未遇到什么危险,他也就像个影子一样,默默守在我身边。直到承天门大火,他把我和阿悟救了出来,又常常来看我和阿悟,我们才真正熟识起来。

我“死”后,卢二郎也离开了东宫。

这消息还是他来给我送吃食时无意透露的,阿悟见他来得勤,怕他引起李承鄞的怀疑,委婉道:“卢大人在东宫当差,差事本就繁杂,实在不必来这么多次。”

他低着头整理带来的药膏,随口道:“我已不在东宫当差了。”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神武军由裴照统领,若想进入神武军,东宫无疑是一条捷径。

他仍旧低着头,淡淡道:“太子殿下最近喜怒无常,为避免惹祸上身,我还是离开东宫比较好,况且我旧时本就不得重用,如今离开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他虽是男子,做事倒是很细致。前两日他给我送来问月楼的荷花糯米藕,我不过随口夸赞了几句,他便接连送了两三天。

我失笑:“再好的吃食,也禁不住你这样天天送啊。”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娘子胃口一向不好,难得有些喜欢的吃食。你若吃腻了,我再换些新鲜的来。”

他整理药膏也很是认真,父兄心疼我,每每托他带药膏,总是十几瓶一起送来。他把这些药膏一一做了分类,又细细写下用量与功效,简直比阿悟还要细致。

其实这些事伺候我的婢女并不是不能做,可他坚持说他是送药的人,对药的功效也了解些,我劝不动,只好由他去了。

其实我并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喜欢一个人,即便沉默寡言如卢二郎,也难以遮掩,爱意会从他的眼睛里、动作里、语言里跑出来。

我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只是,经过李承鄞一事,我已不敢再信男女间的情爱。

我没有办法给他回应,便只能装傻。

他再来送东西时,我就只让阿悟出去,自己却不见他了。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冲动,碰些钉子便会知难而退,他却每日都来,从不曾断过。

我知道,为了掩人耳目,父兄曾经让他搬到院子里与我和阿悟同住。反正这宅子还空着两三间厢房,世人又都不知我住在这里,他若搬过来,凡事都会方便很多。此举无疑是暗示,赵家已经接纳了他。他却不愿,只说即便世人都不知我住在这里,他也不愿败坏我的清誉。父兄问过我的意思后,知我并没有这份心思,便也不再插手我与他的事了。

后来,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了一个远房表妹,卢家迎接这位“卢小姐”时很是热闹,上京无人不知有位“卢小姐”住在这间宅子里,日后他再来看我时,便有了由头。

从前他是夜里避开人来,来了也不敢待太久。如今却是一日三次,风雨无阻。他来的多了,就连宅子旁边的人都感叹他对这位“卢小姐”的一往情深。

我从不肯见他,只有一日,上京下了大雨,院中桃花落了一地。我有些遗憾,宅子里没有种杏花,我又不能出去,本欲让阿悟托人带两只杏花来,这一场大雨落下,今年春日,怕是见不到杏花了。大雨还未歇,我在廊下坐着发呆,就看到卢二郎走了过来。

他并未撑伞,双手似乎在护着什么东西,自雨中走来,全身都湿透了。

我在廊下远远见着他,本想避开,他却叫住了我。他走到我身前时,我才发现他的斗篷下小心护着一株杏花。那杏花开得正好,像是早间从树上折下来的,却丝毫没有被雨打过的颓败。

他把杏花递给我便转身离开,想了想,又走到我身前,柔声对我说:“小娘子若要赏雨,该叫阿悟给你加件披风,仔细着了凉。”

杏花的香气很淡雅,裹着雨天独有的味道,更是清新好闻。

这是我第一次细细看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生得也很好看。廊外风雨大作,并不是晴好的日子,我却忽然想到了韦庄的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可惜这词的下半阙我并不喜欢。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被心爱之人抛弃,便是不羞,却也难免伤心欲绝。

我把杏花还给他,冷声道:“我并不喜欢杏花,雨天难行,路不好走,你以后便不要来了。”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我这样冷淡,他也不恼。

把杏花小心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后,他转过身对我说:“小娘子既不喜欢杏花,我日后便送些别的花来。雨天虽然路滑难行,奈何心向往之。小娘子不必担忧,我日后不来就是了。”

他回卢家后便发了高热,我觉得歉疚,让兄长给他送些上好的补品去。

那送药的小丫鬟回到宅子里后,同旁人八卦道:“听说卢家二少爷昨夜在院子里待了一宿,这才感染了风寒。”

“昨夜雨这么大,他待在院子里做什么?”

那丫鬟轻笑道:“好像是为了院子里的杏花。”

丫鬟们说笑着走远了,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某处,似乎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阿悟也曾劝过我,她说:“卢二郎生得一表人才,为人又踏实诚恳,小娘子已不是良娣,何不试着见见他呢?”

我翻着手中的书卷,看完手中那一页,才缓缓道:“阿悟,我刚刚看书,书上说'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并不想再徒增烦忧。”

阿悟看了我半晌,走到我身边揉了揉我的头,她轻叹道:“小娘子,苦了你了。”

我并不觉得苦,上天已经给了我莫大的福气,让我还有机会在父母身前尽孝。尘埃落定后,我们一家人就寻个晴暖的地方,不再忧心上京种种,就做一户闲散富贵人家。哥哥既有志报国,留在上京也无妨。陛下并不是为了淑妃的事厌弃赵家,只要赵家不威胁皇权,想来哥哥在朝中也会平安无事。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卢二郎仍旧日日都来,我不见他,他也不肯放弃。

一个月后,陛下突然查起十年前的一桩由高相审判的陈家旧案。

案件事关陛下的宠妃,借着陈家十年前的冤情,陛下一路追查,最终查出一切都是高相的手笔。高相倒台,高家亦被满门抄斩。

朝野震荡,高党人人自危,树倒猢狲散,却也无人敢替高家求情。曾经盛极一时的高家,就这样惨淡收场。赵家虽然曾与高家交好,这两年的交情却淡了不少,赵仆射又痛失爱女,此事便未殃及赵家。

李承鄞虽为高相掣肘,高家却也给了他不少助力。如今高家倒台,巴结他的臣子虽然不少,但到底两方都有顾忌,他身边就只剩下了裴家。

我知道,了结李承鄞的时机到了。

如今,他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孙二在我们手上,虽然孙二不曾招供,但孙二曾将李承鄞的一封密信交于他最心爱的小妾保管,他本想把这封密信当做保命的筹码,如今却成了我们的证据。

在库房时,小枫帮我迷晕了顾剑,从顾剑身上找出一个暗哨。那暗哨佩样式古怪,吹出来的声音像是某种鸟叫,我想起孙二身上亦有这样一个暗哨,想来该是用作联络的工具吧。

我本想把顾剑绑到陛下面前,想想却又觉得不妥。小枫这一路需要人护送,况且顾剑见过我,若把他交给陛下,怕是会扯出我来。

反正顾剑不会出现在上京,赵家重新找一个“顾剑”,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切准备好之后,这些证据,在一个清早,伴着一封书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翊王府门口。

当初诸王相争,魏王陷害自己的兄弟,陛下大怒,将其废为庶人,关在暗狱里。那时翊王还未长成,其余诸王又还年幼,晋王李承鄞便成为了太子。这些年,翊王愈发优秀,陛下身体康健,东宫虽已有主,却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翊王隐隐便成了李承鄞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些证据交给他,他一定会善用的。

民间开始隐隐有了传言,说承天门的火是太子让人放的。承天门乃是皇权的象征,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火,分明是意示陛下失德,想逼着陛下退位。

李承鄞被关进了天牢,又有朝臣站出来指控李承鄞曾经意图让人绑架殿下,人证是孙二,物证则是孙二暗藏的李承鄞的亲笔信。

绑架陛下的“刺客”也现了身。原来,这“刺客”见上京已无人追查,便把从太子妃身上摘下来的玉佩拿去当铺换银两。不巧的是,那玉佩乃是暹罗特有的玉石,香气清幽,当铺老板是暹罗人,这块玉佩是他当年亲手交予赵家的,如今玉佩到了“刺客”手上,他立时便报了官。原以为只是一桩盗窃案,赵家长子却说这玉佩早已转送太子妃,内廷一听便知这“刺客”就是意图绑架陛下,又杀害太子妃的凶手。正欲审问刺客,这刺客却在狱中不明不白的死了,只从他身上搜出一个暗哨。暗哨与孙二身上的,一模一样。

一重重罪名加下来,人证物证俱全,李承鄞便是手眼通天,也无处可逃。

废黜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时,我正在院子里浇水。卢二郎送来的杏花很是好看,我舍不得扔,便让阿悟随便插在院中,没想到,这一根杏花枝,竟然生了根。

阿悟接到消息,高兴至极,除了小枫,世间也只有阿悟能理会我心里的苦痛了。我听着她的话,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反倒是充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三年,我在李承鄞身边苦苦待了三年,终于到了这一日,我却只觉得不真实。

原来深谋远虑的太子殿下,也会败吗?

我对阿悟说我想去看看李承鄞,阿悟却摇着头说不可。

“小娘子莫不是疯了,你是'已死'之人,怎能出现在废太子面前。”

我知道这样不妥,可我还是想见他一面。上一世,我与他的别离太过于狼狈,这一世,状况颠倒,却不知他见着我,会是怎样的心情。

李承鄞如今还被关在天牢里,只待明日暗狱准备好,就将他移送过去。

暗狱机关重重,守卫森严,若是没有天子的令牌,根本不可能接近。

今晚,是我能见到他的最后机会。

我不愿让哥哥冒险,却又求助无门。

别无他法,看来终究要留一点遗憾了。

我坐在窗前发呆,看天色终于暗下来。

天黑了。

卢二郎是入夜后来的。阿悟说他无论如何要见我一面,我想了想,虽然心中烦躁,还是决定见他,毕竟他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

他站在院子里,盯着那枝杏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走到他后,轻声道:“不过随手一插,花枝竟然活了下来。”

他笑了笑,转过身递给我一个遮面斗篷。

“我带你去见他。”

我拿着斗篷,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带我去见李承鄞。

“那是天牢,你不要命了。”

“要,可我知道你想见他,我不愿让你留有遗憾。”

心里某处又被挠了一下,我狠狠心,冷冷道:“不必了,我并不想见他。况且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天牢虽不如暗狱守卫森严,但毕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那些守卫很是精明,若是朝中权贵前来探望犯人,给足好处,守卫便会通融片刻。但卢家没有权势,差遣不开那些守卫,一旦被发现擅闯天牢,便是杀头的重罪,我不愿连累他。

“我知道小娘子是不愿让我惹祸上身,你放心,我既然带你去,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他的声音很温柔,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刚要拒绝,他就掏出了月妃的令牌。月妃便是陈家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孩子,皇上也是借着为她翻案,铲除了高相。

“你怎么会......”

“她有些事不能让陛下知道,只好把令牌借给了我。小娘子不必忧心,随我去便是。”

后来我才知道,李承鄞指使顾剑挟制陛下一事,月妃早已知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掌握陛下的行踪,与小枫一起在鸣玉坊偶遇陛下。

本来这件事不会有人知晓,很偶然的,卢二郎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看见了孙二那帮人特有的暗哨。他跟踪那小姑娘到了鸣玉坊,逼问了几句,那小姑娘便哭着说是从月娘房间里捡到的。

月娘就是月妃,他这才知道,月娘也是李承鄞的人。

他本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可我那段时日胃口很不好,他不想再让我费心,又觉得月妃是不是李承鄞的人并不重要,便把这消息瞒了下来。

没想到,这个消息,却派上了这么大用处。

月色下,他看着我的眼神那样坦然坚定,我想,或许他确实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我换了衣裙,随着他去了天牢,本以为要废些功夫支开守卫,很奇怪的是,那些守卫一个都不在,大门也没有上锁。

我看向卢二郎,他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情。

再次确认天牢周围并没有人监视后,他用斗篷护住我,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门。

门打开了,他却并没有向里走。在原地呆站片刻后,他转过身,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就在门外,小娘子若有什么危险,叫我便是。”

我点点头,一抬眼,就对上了李承鄞的眼睛。

他穿着玄色的常服,就这样默默看着我。我掀起斗篷,他有些讶异,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人来见我,却没想到是你。好久不见了,瑟瑟。”

我也笑了:“殿下以为是谁?”

“这重要吗?”

“殿下不说,我也知道。殿下这样期待,是在等太子妃吧。”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不会是她,可我总盼着她来。”

“太子妃不会来了,她死在了刺客手里。”

李承鄞笑了笑:“我知道她没有死,顾剑带她去了哪里?”

“太子妃确实死了,我没有骗殿下。”

李承鄞见我不肯说,也不再追问。

我解下外面系着的斗篷,里面穿着的,正是他送我的那条锦裙。

“这件锦衣你一次也没有穿过,我还以为并不合你心意。”

我的手轻轻抚过裙摆,价值连城的珍贵锦缎上,绽放着用银线细细织出的杏花。这样美的锦衣,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殿下送的锦衣实在很美,只是沾染了血,倒还不如普通麻衣了。殿下或许不知,这锦衣上全是黏腻的血,我穿着它,只觉得血腥味太重,让人恶心。”

他没有听懂我的话,却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换了话题。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陷害我的计划这样缜密,绝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想出来的。”

我走到他对面,缓缓坐了下来。若不是身处狱中,我们这样坐着,倒像是在闲话家常。

“殿下说得不对,我并未陷害殿下,这些事,桩桩件件,确是殿下做的。我不过是从入东宫那一日起,就多留了几个心眼罢了。”

他的笑容很是嘲讽:“我还以为这三年只有我一个人在演戏,这戏演得实在很累,原来瑟瑟也参与其中。”

“殿下的演技很好,我也是死过一次后,才知道殿下不过是在演戏。”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道:“你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见我这个将死之人,想说什么便都说了吧。从前你在我身边,常常欲言又止,我其实也很想听听你没有说的话。”

“殿下也会在意我想说什么吗?我以为,殿下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只有皇权帝位。”

“瑟瑟何必把我说得这样冷酷无情,身在帝王家,又有哪一个人心里没有这些东西。便是你,你嫁给我,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皇后吗?”

眼前的少年郎即便落败,也毫无颓废之气。这一身玄色衣袍很是衬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当得上举世无双四个字。

可惜这个少年郎,终究不是我的少年郎。我们同床共枕三年,三年后,却仍然不了解对方。

“殿下或许不信,我嫁给你,虽是有意于皇后之位,若要论起真正的原因,却是我对殿下的喜欢。”

“是吗?我竟不知瑟瑟对我如此痴心。”他像是听了一个笑话,轻声笑了起来。

我也不恼,慢吞吞道“从前是有的,现在却没有了。”

“有没有都无所谓,事已至此,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殿下想听什么?想听我是如何知道殿下做的这些事吗?”

他不接话,我也不在意,絮絮说了下去。

“其实殿下不必气恼,这些事,殿下做得很隐秘,我不过是比殿下多占了一点先机,论起谋略,我实在不及殿下的十分之一。瑟瑟是死过一次的人,上天垂怜,让我活转过来,瑟瑟惜命,只好时时警醒。”

“死过一次的人?”他不解。

我并不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殿下其实很适合做皇帝,若是殿下登基,豊朝又多了一位明君。可惜,我与殿下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我不愿再次死在殿下手里,只好让殿下把欠我的一条命还回来了。好在,这天下适合做皇帝的人太多了,陛下有十几个儿子,总能再挑出一个太子来。”

“殿下觉得累吗?我在东宫这三年,真是累极了,就是离开了东宫,我也做了许久的噩梦。殿下这三年,睡梦中亦是愁眉紧锁,有没有一瞬间,殿下也会觉得后悔,后悔不曾对身边人交出一分真心?我知道,殿下早就查出杀害淑妃娘娘的凶手了,娶我也只是为了报复赵家。殿下要报仇,我不怪殿下。殿下若以别的手段扳倒赵家,成王败寇,一条命罢了,殿下想要,拿去便是。只是殿下不该利用践踏我的真心,我虽然是赵家嫡女,却也是天下最普通的女子,殿下利用我灭了赵家满门,可想过我心中该有多痛。”

“自然,殿下从未爱过我,亦不会在乎我。一个人要成霸业,必得心硬血冷。只是血太冷,有时便会冻到自己。殿下这样凉薄冷淡之人,可曾想过,有一天,这份利用,也会害得殿下永失所爱。殿下那么珍爱太子妃,何苦伤她的心呢?”

他本是默默听着,此刻却忽然打断了我:“你说得不错,我宠了你三年,不过是把你当成棋子罢了。这些事我从不后悔,只需要在你面前演一场戏,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报仇,何乐而不为。只是小枫,我从未利用过她。”

我听了他这些话,却丝毫不觉得难过。从我被软禁在康雪殿的那一日,我就明白,对于李承鄞来说,只要能加以利用获取利益,别人的真心又算得了什么。

小枫和我,皆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我与她都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份爱会成为要命的利剑,刺向我们的亲人。

杀死他们的刽子手是李承鄞,而我和小枫,被他欺骗,成了他的帮凶。

我们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乡里,以为自己觅得良人,大梦初醒,才发现那把沾满亲人鲜血的剑,就握在我们手中。

何其可悲,何其可哀。梦中种种皆是虚妄,却累得世间最爱我们的人送了命。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可饶恕。

对他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知道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心心念念着帝位,赵家本可以成为他的助力,可他骗我,我便让他从储君的位置上坠落,这一生,都再无称帝的可能;他深爱着小枫,我便让他知道是他亲手逼走了他最爱的姑娘,是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太阳。从今以后,他只能守着心里那座冰山,在暗狱里度过余生。

“殿下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看来是真的忘了。无妨,就让我来告诉殿下,太子妃有多爱你。”

我一点点还原了西洲的故事,故事里,小枫还是西凉无忧无虑的九公主,而他,是从中原贩茶来的顾小五。他们两个之间还未隔着血海深仇,他赢得了他的心,却利用这颗真心,灭了她全族。小枫是爱过他的,即便她坠入忘川,忘了前尘往事,她还是再一次爱上了他。是他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那个纯真善良、深深爱着他的玛尔其玛,已经死在了忘川里。活转过来的,是心里破了一个洞的曲小枫。

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的。上一世,我陷害小枫,害死绪娘,我遭了报应,家破人亡,自己也死在李承鄞手里,而他的报应,就是亲手推开了世间最爱他的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得到谁的爱了。到死,他都是孤伶伶一个人。

故事说完,我从怀中取出一张画。画是小枫亲手准备的,我曾拆开看过一眼,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少女,笑着坠下万丈深渊的画面。

“殿下曾经送过瑟瑟一幅画,瑟瑟如今回送殿下一副。画是太子妃让人准备的,殿下打开看看吧。画中还有瑟瑟送殿下的礼物,就当是殿下辛苦演了三年戏的补偿吧。”

他接过画卷,却并不着急打开,只是若有所思的呆站在原地。

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我站起身,系上斗篷。

“殿下可还有话想说?若是没有,瑟瑟便告辞了。”

他摇摇头,轻声道:“你走吧。”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那副画中藏着一瓶鸠毒,无论他有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他都一定会服下那瓶鸠毒。毕竟,心高气傲的李承鄞,怎能容忍一辈子关在暗狱中,成为翊王的阶下囚,任人宰割。

走到天牢外面时,我才发现竟然下起了雨。雨声隆隆,像极了我在康雪殿的最后一晚。

李承鄞痛彻心扉的笑透过雨声传来,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些过往。

遗忘或许永远比记得更幸福,那段记忆让小枫备受煎熬,李承鄞不配拥有遗忘这份礼物。

卢二郎守在门口,见我出来,他柔声道:“回家吧,小娘子。”

我点点头,自顾自向前走去,他无奈的笑了笑,走到我身旁,撑起斗篷为我遮雨。

路上行人很少,这样的雨夜,只有少数几个摊贩正在街边卖伞。

他匆匆跑过去,买了一把雨伞,而后又跑回我身边。

我们就这样沉默的走着,走到我住的宅院时,他把伞留给了我,转身离开。

我叫住他,沉默了半晌后,冷冷道:“我嫁过人。”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的伤口还要许久才能好,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

“我知道。”

“我不会留在上京。”

“我知道。”

“我一点也不大度,要是娶了我,这辈子便不能再有别的妾室。”

“我知道。”

“我并不善良,欺骗我背叛我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

“我服了三年的凉药,也许不会再有孩子了。”

“我知道。”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相处这么久,我竟然从未问过他的名字。

“卢奕安。”

奕安,奕安。我默默念了两遍。

“也许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姑娘。”我抬头看他。

那双眼里有着深深的温柔,像是驻进了一整个春日的阳光。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语气也很是认真。

“我知道瑟瑟是很好的姑娘,瑟瑟,不用怕,都交给我。我来靠近你,我来替你上药,你什么都不用做,不再躲我就好。”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许诺你什么,到最后,很有可能只是一场空。”

“没关系。”许是怕我不信,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关系。”

这夏日的雨,下得这般绵长排侧,竟好似秋雨一般,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

可不知不觉间,雨却停了。

月亮在厚厚的云层后若隐若现,或许,我心里的那场雨,也到了停的时候。

“明日我想吃问月楼的金丝桂花丸子,不知卢公子是否有空送来?”

他很是高兴:“有空,自然有空。”

我笑了笑,转身向宅内走去。

他却叫住了我,我一转头,就看见他傻傻的笑容。

“瑟瑟,我真高兴。”

真是个傻子,我心想,我还没有应允他什么,便高兴成这样。

我朝他挥挥手,进了宅子。

云层散尽,月亮照在我们头顶上,这样好的月色,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正文完

小片段:

三年后。

哥哥从上京寄来了一封信,那信虽然寄到了赵家,却是给我的。

我拆开信,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快来看我,我请你吃葡萄冻子。”接下来便是一串我不大看得懂的文字,应该是她现在居住的地方。

信的末尾画着一片枫叶,我失笑,三年未见,小枫的汉字倒是越发丑了。

她还是选择回到西凉,虽然西凉,已不是她梦中的西凉了。

在东宫的那些日子,恍若隔世。我已经记不清东宫的种种,唯一能想起的,只剩下她。

她把西凉描述得那样好,我如今倒很想去看看。

况且,我与她也许久未见了。

父亲虽然担心,却也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我并不着急赶路,一路慢慢行过去,游山玩水,西行之旅倒也不亦乐乎。只是经历了四个月的舟车劳顿后,我看起来,还是憔悴了许多。

小枫见我脸色不好,很是担心,好在我精神尚可,同她说笑几句,她也高兴了起来。

她胖了一些,也黑了一点,但是脸色却好了许多,眼睛里又有了灵气,笑容也更加明媚了。

我见她身后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西凉男人,还未开口问她,她便害羞道:“我已经嫁人了。”

一个普通的西凉男人,有着西凉人的豪爽与热情,看向小枫时,眼神却很温柔。

她曾经对我说:“若是我可以自己选,我宁可嫁给一个寻常的西凉男人,起码他会真心喜欢我,骑马带着我,同我去打猎,吹筚篥给我听,然后我要替他生一堆娃娃,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如今她心愿得偿,我也很替她高兴。

我打趣了她几句,她也不再害羞,亲热的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笑嘻嘻对我说:“瑟瑟你来得真慢,我本来想让你参加我们的婚礼,提前一个月给你寄了信,谁让你一路上贪玩,我现在连宝宝都有了。”

其实她的信到上京便要一个月,我还未收到信,她就已经举行婚礼了,我怎么赶得及呢。

不过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我又惊又喜,也懒得同她计较了。

我摸了摸她的肚子,很是羡慕,也不知这辈子,我能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小枫,有了身孕便不比以前,你以后要更加小心些。”

“知道啦知道啦,阿扎木成天在我耳边念叨,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我已经很烦了,瑟瑟还来唠叨。”她恨恨瞪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

“阿渡呢?”阿渡从前与小枫几乎形影不离,如今我来了许久,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她。

小枫笑得更开心了,她凑近我耳边轻声道:“应该是同我师傅打架去了,那丫头也真是的,分明打不过我师傅,还总是去招惹他。”

阿渡与顾剑......原来如此,看着她的笑,我瞬间就明白了。

只是,顾剑毕竟骗过她......

“小枫,你已经不在意了吗?”我小心翼翼问道。

“不在意了,他替我照顾阿渡一辈子,就算是给我赔罪了。如今我有阿扎木,他的亲人对我也很好,我过得很开心。”

她想了想,拉住我的手,又说道:“瑟瑟,阿扎木常常同我说错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利用我的坏人。我虽然还是会内疚,但我不想再让自己沉浸在痛苦里了。你也是,我希望你也过得开心。”

我笑了笑,轻声道:“你不必担心,我过得也很好。还有一件事,我其实也已经嫁人了。”

我转身,看向站在我身后的奕安,他也正看着我,目光相触,我们都笑了出来。

西凉的风凉悠悠的,日光却很暖和,小枫说得不错,西凉真是个好地方。

小枫一脸好奇,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回答她。

你对匪我思存的小说《东宫》有什么感觉?

虐,虐死人不偿命。

人的一生有一次痛彻心扉就罢了,可《东宫》不同,它有两次,两次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叛与欺骗……

看《东宫》的时候还在上高中,刚开始看的时候感觉小枫好幸福,她是西凉的九公主,是他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她还是突厥王最爱的外孙女,她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师傅,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阿渡,而那年她只有十五岁。

也是在那一年,她命中的劫难来临了,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啊:他为她斩杀了白眼狼王,他为她去捉一百只萤火虫,他为她披上战衣去往战场。

若这一切不夹杂着阴谋与利益该有多好啊。在多年后的史书里,一句突厥族灭,便灭掉了小枫的心!

一切都是假的,他斩杀白眼狼王不过是为了取信于突厥大单于,他娶她且为她奔赴战场是为了消灭突厥。唯有爱上她不在他自己的控制之中。

她跳下忘川之中时,她没想到他会随她一起跳,一起忘……

上天待李承鄞何其恩厚,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而此时已是三年之后,他是太子李承鄞,而她是太子妃小枫。只是他们仍没有逃过命运的齿轮,他依然选择利用,她依然痴心错付……

在玉门关的城墙之上,她又一次跳下,只是他本欲随之而去,却被自己的手下紧紧拉住……

她还活着,李承鄞打开城门向她飞奔而来,可她却再也不想留在这肮脏的人间,用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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