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落风轻尘全文免费阅读「梨花落落风轻尘已完结」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485更新:2022-08-22 00:46:48

“碰你,本殿嫌脏。”

大红喜床前,一袭嫁衣的青禾看着眼前的墨蓝袍子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天族狐族联姻,她以狐族公主身份嫁给天族水神慕尧殿下,本是九天欢喜之事,但欢喜的似乎只有她一人……

“慕尧,我们百年未见……”青禾涩声道。

“百年前各族大战,你带领狐族军卫用卑劣手段重伤于我,让我险死于蛮荒谷,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做本殿的水神妃?”慕尧面若冰霜。

青禾心头一窒:“可在蛮荒谷是我……”救的你,也是你亲口承诺要娶我的啊。

“够了!本殿今夜来此,只是想警告你,除了这听雨阁,硕大的水神殿再无你的容身之处!”

慕言冷声说着,拂袖踏出新房,徒留一室冷清。

青禾攥紧手中的喜帕,眼睁睁看着床头一对龙凤囍烛燃成灰烬。

她为这个男人卸下战袍,披上鲜红嫁衣千里迢迢来嫁给他。

可他,不要她……

百年前族难当头,青禾厮杀前阵,和慕尧对战之时差点跌落断崖,被他用水鞭缠腰相救。

可狐族将领却在这时对慕尧使了阴招,让他重伤被困幽冥噬魂的蛮荒谷。

青禾不忍,跟着一并跳下去,找到奄奄一息的他,照顾了他整整三个月。

那三月时间,慕尧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是青禾用尽自己半生修为,剜出世上独有的五彩琉璃心脏巩固了他的神魄。

尽管当初青禾易了容,但他依旧知道她的真身是狐狸,并许诺要娶她为妻。

她放下了狐族的一切荣华富贵,带着一生柔情只身一人来到这天族,为何换来的是他冷至骨髓的漠视?

一夜未眠。

翌日清早,青禾便听到仙娥们在窃窃私语。

“昨日水神殿下大婚,但他却抱着那红狐在惜水宫睡了一夜……”

“据说那狐狸百年前曾在蛮荒谷救过殿下的命,殿下本已发誓娶她为妻,只等她幻化成人形就昭告九天,可半路上被那狐族公主给截胡了……”

青禾手中的帕子被惊得滑落到地上,当年在蛮荒谷救水神的狐狸明明是她,那红狐是谁?

她正要去追问那两个仙娥,便看到另一个仙娥匆匆奔了过来。

“快!惜水宫的红狐狸幻成人形了,是个绝世美人呢……”

所有人都朝惜水宫跑了过去,青禾惊愕交错也拂袖飞了过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冒充了她的身份!

惜水宫。

繁花似锦,鸟语花香。

相比她冷清萧条的听雨阁,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青禾收敛情绪,朝宫中走了进去。

入眼看到相拥的一男一女,她的感觉自己的血肉被眼前的一幕撕咬啃噬。

那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慕尧,那个女人——

待看清那个女人的模样,青禾的脑子嗡地一声似炸开一道惊雷!

怎么是她?!

慕尧怀中的漫烟看到青禾后,脸色苍白地往他怀中又缩了几分。

“你来干什么?”慕言顺着漫烟的视线看去,一脸柔情瞬间化为冰霜。

青禾的视线一直落在漫烟身上,眸中带着震惊和痛意。

“我来不是找你,是找她……我想问问她,百年前是怎么救的我夫君的性命!”

百年前,狐族中人为了寻青禾下落,找到蛮荒谷。

为了保护慕尧,青禾救了一只重伤的貉妖,助她化成人形,让她帮忙照顾自己的心上人,这才离去。

只是如今,她救过的貉妖顶替了她的救命之恩,受了她心上人百年恩宠!

漫烟眼神闪烁地缩在慕尧怀中,浑身瑟瑟发抖。

“殿下,我好害怕……”婉转轻颤的嗓音,楚楚可怜。

慕尧抱紧了她,转眸看向青禾的眼眸带着锋利:“还不快滚!别逼我动手!”

“慕尧,百年前在蛮荒谷救你的人……”

青禾正要将真相说出,漫烟却忽的揪住慕尧的衣襟,痛苦地低喘了起来。

“痛,头好痛……”

音落,她变成红狐模样,躲在慕尧怀中瑟瑟发抖。

“烟儿!”慕尧抱住怀中的狐狸,看向青禾的眼眸燃起熊熊烈火。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化成人形,却被你毁了!你居心何在!”

青禾痛心无比:“她根本就不是狐狸,她是只貉妖……”

“满嘴胡言,你当本殿是瞎吗?!”慕尧彻底怒了,直接以掌幻术挥向青禾。

猝不及防,青禾被那猛力甩得跌至宫外台阶下,震碎了一地玉石渣。

“噗——”一口鲜血喷出,她紧捂着胸口,那里似被扎了匕首般难受。

明明已经没有了心脏,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青禾跌跌撞撞回了听雨阁,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

贴身照料她的陪嫁宫娥小雀见状,赶紧找来安神丸给她服用。

“公主,您为水神殿下付出了那么多,他怎可这样对您……”小雀声音哽咽。

青禾不说话,就那样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的茫茫仙雾。

她想不通,漫烟明明是只貉妖,怎么就能幻出狐狸的真身呢?

“我要去告诉水神殿下,当年救他的人是公主不是那假狐狸!”小雀越想越气不过,抹了把泛红的眼睛就要起身,但被青禾拉住。

“别冲动,眼下我说他都不信,又何况是你……”青禾不想让小雀为自己惹祸上身。

小雀眼泪汪汪看着她:“难道您要将所有真相埋在心底吗?蛮荒谷之恩,还有狐族帝姬之位……”

小雀的话还未说完,被青禾出声打断。

“那件事不要再提,若慕尧知道,这婚事怕就作废了……”青禾沉声提醒道。

“您为了嫁给他,舍弃了所有,奴婢怕您后悔……”小雀哽咽道。

青禾顿了顿,眸色微微变得柔软。

“一眼万年,大抵便是如此,爱了嫁了,就不存在后悔一说……”

入夜。

一阵猛力将门撞开,随即寒凉的冷风吹拂了进来。

一身墨蓝袍子的慕尧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小雀行礼退下,青禾则不顾身上的伤支撑着从床上起来。

“慕尧……”

她以为他发现了漫烟的假狐身份,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慕尧眸色清冷,少了白日的愠怒,但依旧不带一丝温情。

“烟儿惊吓过度幻不成人形,神医说需要同族心头血用来巩固,族中只有你们两只狐狸,我来取你心头血。”

我来取你心头血——

明明是无理的野蛮索要,他却说得理所应当。

青禾咽下喉头的涩意,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我的心早给了你,又哪里会有心头血……”

我给不了,因为我没有。

慕尧没细究她话中的深意,有些不耐烦:“只是要你一滴而已,这就是你公主的风度?况且是你伤的她,现在也只是赔她罢了!”

他的话字字带刺,扎得青禾无处可避。

她向前一步,拉住慕尧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没有心跳。

慕尧一时怔住。

“在蛮荒谷照顾你的人是我,我用我的心脏救了你……我给不了你心头血,因为这里已经空了……”青禾哑声道,百年的相思尽在言语中。

慕尧却是在这时清醒了过来,他甩开手,有些厌恶地与她保持了距离。

“救我的人明明是烟儿,她的内丹早已融进了我丹田之中!百年前我修为受损灵力被封,看不透照顾我的女子易容之术,但她是只红狐这点我绝不会看错!可你……是血统纯正的九尾白狐,青禾公主。”

慕尧冷声说完,双手合掌幻出真身虚影,让青禾看到自己丹田处那橙红的内丹珠子。

青禾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明明是她将自己的半生修为渡进了自己的琉璃心中,然后给了慕尧。

可现在慕尧身上却没有她的心脏!

“现在死心了?以后少胡言乱语!既然没了心头血,只能剜你的心头肉做药引……”

慕尧神情中带着一丝厌烦,化水为剑,直指青禾胸口。

青禾看着他,早已不知心碎为何物。

她把她的心脏剜出来给了这个男人,他却还要剜她的心头肉去救别的女人?

在慕尧要朝前之际,青禾伸手握住了水剑。

“我自己动手。”她的声音晦涩不已。

锋利的坚韧一点点刺进了胸脯,青禾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狠狠转动,再麻木拔出!

漫烟是貉妖,自己的狐狸肉对她并没有太多帮助。

想拿她的肉做药引,无非是变相的折磨罢了。

既然那个女人要,那便给,看她还能把这个谎言滚多大。

青禾的坚韧和主动惊到了慕尧,但一想起还在床榻上躺着的烟儿,他的神色便被冰霜覆盖。

“也罢,省得脏了我的手。”

说完,他用法术包裹住那血肉模糊的心头肉,直接化作水影消散离开。

窗外的月光碎落一地,照得青禾的脸色惨白无比。

她再也无力坚持,直接瘫软倒地。

小雀匆匆冲了进来,看到自家公主的凄惨模样,她直接哇地哭出了声。

“公主……您怎么伤成这样了……”

小雀颤抖地找出生肌散给青禾涂药,恨不得自己替她受痛。

“公主,痛就哭出来吧……我们回狐族好不好,天族人对您不好,但狐族上下没人敢伤您一根头发……”

青禾抬手缓缓擦拭小雀脸上的泪水,没有说话。

连一个下人都知道她很痛,但身为她夫君的那个男人却问都没有问一句。

不爱和被爱,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养伤七日,终能下床。

青禾看着窗外萧条的花草,心底思绪万千。

一阵清脆铃铛声响起,随即传来一阵沁鼻的馨香。

青禾转头,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漫烟。

“漫烟前来谢谢姐姐的心头肉,让我能以人形和殿下恩爱快活。”漫烟娇涩说道。

“冒充我的救命之恩享受他的恩宠,你就如此心安理得?”

青禾眼眸深处迸射出的尊贵让漫烟不由得背脊发凉,有种被神威压迫的低人一等感受。

“姐姐别生气,我只是无名无分陪在殿下身边,你又何必在意百年前的事呢?”漫烟强稳住情绪。

青禾冷声道:“你明明是貉妖,为什么变成红狐的模样?别以为你可以用假真身糊弄所有人!”

漫烟听着她的训斥,倒也不恼,而是笑盈盈的抬起掌心幻出一物。

“姐姐看这是什么?”

她掌心悬浮着的,正是青禾的五彩琉璃心!

“多亏了姐姐的宝贝,我不光修为大增还进化成了狐狸,还得以提前百年变成人形……”

青禾气得面颊血色褪尽:“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夺我修为和心脏,还夺我所爱之人!这是我的,还给我!”

不甘和委屈让她没能稳住情绪,直接伸手去夺那琉璃心。

漫烟却慢悠悠放置进了自己的胸口:“没了这心脏,我可变不成狐狸模样,又怎么会给你呢?”

青禾又气又急,直接幻出薄弱的灵力想夺回琉璃心。

但她的手刚触到漫烟衣襟,一柄幽蓝水剑狠狠刺来,将她的胸膛刺个对穿!

顿时,血如涌注——

昏昏沉沉。

一阵浓郁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听雨阁。

青禾躺在床榻上,浑身的骨头都断裂了几根,无法动弹。

慕尧用灵力治愈着她胸口的剑伤,随即往她嘴中塞了药丸。

“这是续命舒筋丸,能让你恢复得更快。”

青禾看着他:“不是要杀我吗,为何又要救我?”

方才她只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琉璃心,这个男人却毫不留情地用水剑伤她,足足损了她半条命。

“天族狐族关系还没稳定,你现在还不能死。”慕尧冷漠说着,从床榻边起了身,“但你若是再对烟儿动手,本殿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换来的却是他的如此对待。

青禾嘴里蔓延着苦涩:“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眼里?你何时入过本殿的眼?”慕尧厌恶看着她,讥诮反问。

青禾毫无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她第一次感受到言语能伤人不见血。

“我知道了……”她蜷紧五指,心底做了决定,“和离吧,我会让帝姬跟天君禀明一切……两族交好,无需联姻也能做到……但走之前我要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慕尧刚要抬脚离开的步伐一顿,有些狐疑地转眸看向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

“你的什么?”

青禾直直看着他,眸带痛楚:“我放在你那里的心脏,。”

慕尧冷哼:“一派胡言!本殿不屑你的任何东西!”

“五彩琉璃心整个九天上下只有一颗,我给了你,你却给了漫烟那只貉妖……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只要去狐族调查一番便知……”

青禾的话还未说完,便再次被慕尧打断。

“你说出这种话,那整个狐族上下断然已经跟你串通一气!你是公主,烟儿只是一只被流放至蛮荒谷的普通狐狸……她斗不过你,斗不过狐族,但只要有我在,整个九天界都没人能欺负她!”

慕尧眼神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带着意味十足的警告。

眼见他拂袖离去,青禾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苍凉。

两行泪落在床榻上,溅起朵朵水花……

修整半月有余,青禾的身子才勉强好转。

这些天慕尧从未来过听雨阁,她也适应了一人独守空房的日子。

傍晚的夜,带着一丝凉意。

青禾正绣着手中的鸳鸯帕,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慕尧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

“你不去惜水宫,来我这作甚?”青禾站了起来,眼中早没了前几日的期盼和柔情。

慕尧看着她,带着醉意的眼神有些迷离。

在青禾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将她拦腰横抱到了床上。

“烟儿,烟儿……”他深情似水地喃呢着,将吻落下。

听着他唤出的名字,青禾脑中炸过一道惊雷,肆意挣扎。

“慕尧,你看清楚我是谁?!”

慕尧禁锢住她的手,掌控了全部。

“不……”青禾嘶声痛哭,却根本无比反抗,“你可以不爱我,可以忘了我,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

餍足,已是天亮。

青禾看着飘逸的床幔,眼底是漫无天日的彻骨绝望。

迟来的洞房夜,绞碎了她残余的梦。

清醒后的慕尧看到床上凌乱的一切,看向青禾的眼神带着怒火。

“啪!”一个巴掌甩去,让青禾猝不及防。

“贱人!你居然幻成烟儿的模样勾引本殿——!”

脸上火辣辣的,青禾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一脸平静。

她的脸上没有惊愕不甘,也没有悲伤委屈,只有沉寂如水的淡然。

慕尧像碰了瘟疫般匆匆离去,青禾则不顾一身的酸痛支撑着起床,去盥洗苑狠狠冲刷了自己的身子。

这场欢好,不该属于她。

整理好后,青禾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写下了‘和离’二字。

“奉天之作,承地之合,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这是两人婚书上的誓言,青禾却提笔在和离书上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看着那刺目而又亲昵的词句,她喉头一阵翻涌直接吐了一口血——

“噗”血染宣纸,模糊了情字。

青禾旁若无事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换了张宣纸继续书写。

“狐族青禾与天族水神慕尧,今缘尽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特此昭文,告于九天。”

落笔,指尖彻凉。

如今的她,终是断了残念。

没了修为,没了心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当初她信誓旦旦说不后悔自己选的这条路。

可眼下,她后悔了……

“小雀。”青禾唤来了小雀,让她收拾两人在听雨阁中的行李,“明日我们便启程回狐族,回我们自己的家。”

小雀看着郁郁寡欢的青禾,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想起昨夜慕尧殿下留宿于此,她还以为两人能有质的进展,没想到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小雀气不过,瞒着青禾偷偷去了惜水宫……

傍晚时分,青禾一直没看到小雀人影,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她正要出去寻,便听到北边天际传来一声小雀的凄惨哀嚎声!

青禾呼吸一窒,连忙闻声飞去,在惜水宫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瘦小身影。

“小雀!”青禾如遭电掣,踉跄着奔过去将她抱在怀中。

小雀胸口插着一柄锋利冰剑,整个身躯渐渐被冰封住,浑身冰冷刺骨。

“公主……奴婢本想拿回您的心……”小雀已经气若游丝,但依旧努力将视线落在青禾身上,“对不起,不能陪您回去了……”

她的话还未说话,便彻底化作冰人,了无声息。

“不……”青禾想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小雀,融化那厚厚的一层冰,但无济于事。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紧紧护着漫烟的慕尧,什么都顾不得地嘶声哀求:“求你,求你放过小雀……”

“这贱婢居然想挖烟儿的心脏,死有余辜!”慕尧还在气头上,见青禾不分青红皂白求饶,更是怒火燃烧,“放了她?你视我水神殿的威严何在?!”

音落,他大掌一挥,小雀冰封的身躯瞬间震碎成冰渣,再散成雾气飘散无影。

“不——!”青禾嘶吼道,手足无措的想抓住一丝小雀的气息,但掌中一片虚无。

看到狼狈跪地的女人,慕尧心头莫名烦躁,可一想起怀中人还在瑟瑟发抖,他便收敛了心思扶着漫烟往殿内走。

“来人,带水神妃回去休息,没有本殿的允许,不得出来!”他下达了命令。

青禾被禁足了。

整个听雨阁被结界困住,连风都吹不进来。

青禾浑浑噩噩的看着昼夜交替,无法相信小雀就那么没了。

明明说好的,两个人一起回去,怎么只剩她一人了呢?

仙娥送来的饭菜,青禾连着几日都一口未动。

下人们没了办法,只得禀报慕尧。

结界一阵涌动,带来丝丝凉风。

慕尧看着坐在窗边的青禾,拧起了眉头:“不吃不喝,想死在本殿这里?”

青禾有些迟钝地转动眸子,看向眼前的男人。

水蓝抹额映衬着俊朗的容颜,墨蓝袍子修饰着高大的身形。

依旧是她喜欢的模样,却不再是她心底的情郎。

青禾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拿了出来,递给了慕尧。

“放我走吧,我要带小雀落叶归根。”

慕尧看着那透着墨香的和离二字,双眸微微有些刺痛。

“你可以走,但你走之前我需要你一样东西。”他顿声道。

“上次是心头肉,这次是什么?”青禾讽刺问道。

慕尧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动了动薄唇。

“你的命珠。”

青禾踉跄后退,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剜了她心头肉还不够,还要夺走她唯一得以支撑活着的命珠?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慕尧瞬间打碎了她的误以为。

“那贱婢伤了烟儿神魄,她只要幻成人形就会头痛欲裂,我需要用你的命珠去给她疗伤。”他用的是命令语气。

那意思很明了,青禾不给,也得给。

“我已经没有了心脏,若是没了命珠,我会死啊……”青禾看着他,已经无法组织语言。

“狐族公主就这么贪生怕死?”慕尧讥讽道,丝毫没有怜惜之意,“放心,只要你的命珠在烟儿体内养足百日,届时便会还你。”

“还?会还吗?”青禾觉得可笑无比。

慕尧从袖中拿出一个玉扳指,以水化绳索缠在了她腰间的香囊上:“这玉能稳固神魂不离体,只要百日不离身,你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见青禾依旧不为所动,慕尧的耐心也几近耗尽。

“本殿说过的话一向算数……更何况若不是你伤烟儿在前,那贱婢又雪上加霜来一击,烟儿也不会变成这样!这是你欠她的!”

青禾的眼底泛起一团弥漫的雾气,但她生生敛了下去。

“原来,眼瞎的人不是你……是我,一直都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命珠,交给了慕尧。

“今日我把我的命珠给你,是偿还百年前两军大战时你救我险落崖之恩,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请你记住,我这只狐狸,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慕尧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心情离开的听雨阁,青禾最后那句话,让他有些沉重。

他撤了结界,解了那个女人的禁足令。

只是如此,青禾依旧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腹部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青禾用灵力一探,感知到了生命力的涌动。

她……怀孕了。

那不堪回首的一夜,竟然有了意外的存在。

是小雀回来了,换了一种身份陪在自己身边吗?

青禾的心底忽的升起一抹暖意,连带着灰暗的眼眸都带着一丝光泽。

可如今她没了心脏又没了命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徒有一具残缺的身躯,根本不足以孕育这条生命……

该怎么办才好?

一阵清脆铃铛声响起,漫烟扭着婀娜身姿悠然进了听雨阁。

“听闻姐姐没了命珠,烟儿过来看看……”漫烟一脸幸灾乐祸,手中把玩的珠子正是青禾的命珠。

只要她用力一捏,命珠碎裂,青禾也会直接一命呜呼,灰飞烟灭。

但她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除去青禾,毕竟水神妃的头衔自己还没到手。

青禾未搭理她,空洞的眸子依旧看向窗外。

“我这里已经没有东西给你了。”

漫烟掩嘴笑:“瞧姐姐说的,烟儿今天过来是特意把琉璃心物归原主的……”

说罢,她自胸口幻出五彩琉璃心,一脸真诚地递给青禾。

青禾一脸狐疑看着她:“这次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毕竟我已经有了你的命珠,再拿着你的心脏也没有用了。”漫烟说的坦然。

眼见青禾还不伸手拿,漫烟干脆伸手递到了她手中。

只是两手相触之际,漫烟却一个‘不小心’手滑,让琉璃心滑落之地摔得粉碎!

“呀——这可如何是好,姐姐的心脏,摔得五马分尸了……”漫烟一脸惋惜,“这琉璃心的所有灵力和修为都被我吸收,碎成这样姐姐还能用吗?”

琉璃心已经枯竭,脆弱似冰晶,再无用武之处。

青禾将袖中的五指蜷紧,强迫自己稳住情绪。

“出去。”她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安好心。

漫烟挑了挑柳叶眉,原形毕露:“臭狐狸,我叫你姐姐是念在你救过我的情分上,你要再这么一脸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有的是方法让殿下折磨你!别忘了,你的命珠也在我这里,你的生死可全看我的心情……”

漫烟甩袖扭腰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用法术碾碎那碎裂的琉璃心,连渣都不剩,什么都没给青禾留下。

青禾蹲跪在地上,看着琉璃心刚才摔落的地方。

那里已经一片虚无,但她却好像还看得见一般。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如果有来生,一定不会再把你弄丢了……”她喃呢道,胸口空缺的地方一阵阵悸痛。

想起腹部流淌的新生命,青禾下了决心,拿出盘在青丝中的发簪,取出里面的珠子摔碎至地。

霎时有星光飘向窗外,随风而逝。

夜深人静,水神殿守卫松懈。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飞进了听雨阁,跪在了青禾面前。

“阿奴拜见帝姬。”

青禾示意他起来,甩袖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我说过出了狐族,我便只是个普通公主,别再叫那两个字。”她提醒道。

阿奴本是奴隶市场的一只杂毛狐,被青禾救后成了她的影卫。

战斗力虽不强,但隐身术和追踪术却颇有天分。

阿奴起了身,拂去黑袍上的寒气,认真看着青禾:“公主,属下以为您屈身下嫁到此,会过得幸福,没想到……”

青禾摆手示意他别再往下说,她不想再自揭伤疤再撒盐了。

她运转掌中灵力,从腹部逼出一枚灵蛋,交给了阿奴。

“别让人知道他的存在,好好照顾他。”青禾虚弱说道,额间有细细汗珠。

这灵蛋是她用自己体内仅剩的灵力炼化而成,让他离体成长,才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阿奴见青禾虚弱无比,连忙给她渡灵力,却发现她早没了命珠根本无法承受!

“公主,您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阿奴震惊不已。

青禾未解释,只是晦涩摇头:“都是命,只是苦了这孩子……阿奴,待他破蛋而出,别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认你做爹都行……”

绝不能让慕尧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这是青禾心底唯一的担忧。

阿奴不敢拒绝青禾的吩咐,但是也不忍让她这般苟延残喘。

“帝……公主,属下是低等狐没有命珠,但我的内丹能助您重新修炼,我一定要救您!”

阿奴说着,就要将自己的内丹逼吐出来,但被青禾制止。

“你要好好活着,把他抚养成人,这是我的命令!”

“可是……”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四周突然传来喧嚣声。

砰——

原本门窗紧闭的听雨阁蓦地四面裂开!

寒风四起,无数天兵天将涌了进来,将青禾与阿奴团团包围!

青禾一惊,瞬间感知到了慕尧的水系气息。

“快走!”她推开阿奴,急切命令道。

阿奴护着怀中的灵蛋,挣扎着隐身遁走。

“属下定当不负所托——!”他的声音随风而逝。

一半天兵顺着阿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慕尧自半空中徐徐落地,带着滔天怒气。

“若不是烟儿告知,我居然不知道你竟敢在本殿的地盘夜会情夫!”

青禾不怒不恼,看向慕尧的眼眸毫无波澜。

“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这便是天族水神的风范?”

慕尧神情冷冽:“青禾,我说过百日后便放你自由,你就这般耐不住寂寞?!”

“我们已经和离了。”青禾淡漠提醒。

她的冷淡让慕尧恼羞成怒,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只要你一日住在听雨阁,你便依旧还是水神妃!”

尚未昭告九天六族之前,他绝不能容忍这个女人给自己带来一丝一毫的污点。

慕尧发动所有天兵去寻刚才那男人的下落,再次给听雨阁布了结界。

青禾根本不在乎他禁不禁足,只要阿奴顺利带着自己的孩子平安离开天族,她便心安。

这一次,听雨阁的结界足足布了半月有余。

若不是天后寿宴,慕尧需带水神妃前去贺喜,青禾依旧出不了听雨阁的门。

天马云轿,水蓝色的云锦门帘象征着水神的身份。

慕尧看着青禾苍白的脸色,抬手在她腰际系着的玉扳指上渡了几分灵力。

“今日,你且安分些……母后一直期盼天狐两族交好,我们的婚事也是她钦点的。”是提醒,也是警告。

青禾未说话,一张淡如潭水的脸庞就那样静静看向云轿外。

云霄殿。

众神仙驾云入殿,带着从九天一张各地寻到的奇珍异宝献给天后做寿礼。

酒足饭饱,歌舞绕厅。

天后将视线转向坐在身侧的慕尧和青禾二人,笑容可掬:“下次众仙齐聚一堂,本宫可盼着天孙降生……”

青禾呼吸微微一滞,低着头没敢直视天后。

慕尧神情闪烁的敷衍:“儿臣会努力的。”

众仙散去,殿中只剩他们三人,天后拉住了一直寡言少语的青禾。

“慕尧身边有只红毛狐狸,百年前救过他一命,慕尧想娶她做侧妃,你是怎么想的?”

慕尧未料母后会直言不讳地问向青禾,让他有些尴尬。

“母后,这种事只要您首肯就行……”

他话未说完,一声不吭的青禾突然开了口:“我不同意。”

慕尧脸色瞬间僵住,天后也微微诧异地挑眉看着她。

“天狐两族联姻不过三月,水神殿下就要大张旗鼓迎娶侧妃,视我狐族威严何在?”

青禾嗓音淡而寡冷,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甚是有理,你是水神妃,这事由你定夺。”天后淡淡一笑,对着一侧颇有不满的慕尧摆了摆手,“你且去陪你父王说说话,我跟青禾再聊聊……”

慕尧眼神锋利地扫了青禾一眼,甩袖离去。

殿中只剩他们两人,天后看向青禾的眸光多了一丝怜惜:“委屈你了,孩子……”

听着她那慈母般的柔情细语,青禾的鼻头抑制不住的酸涩。

这天族中,怕只有天后一人认可自己是水神妃。

“你们成婚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只在惜水宫,我做母亲的都看在眼里……但水神妃的位置是你的,任何人都夺不走,你不要灰心,也不要对他失望,我会好好教育他的……”天后语重心长说道。

“谢母后,青禾心中有数,定不会冲动行事。”青禾低声道。

她早已心灰意冷,无法再继续失望了。

天后似乎看穿了青禾的心思,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后让她回去。

天后唤来了无脸仙,将漫烟的名字写于他掌心。

“去调查这个女人的前世今生,包括百年前在蛮荒谷的经历。”

想借百年前的恩情做水神侧妃,也得看她是不是名正言顺!

水神殿。

青禾下了云轿,便径直朝自己的听雨阁走去。

慕尧没有去惜水宫,跟在了她身后。

“你这样处心积虑毁掉母后给我和烟儿赐婚,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厉声问道。

青禾停下了脚步,冷冷转眸扫向他:“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有些东西,不属于她的,她不配得到。”

慕尧双眸充满怒气:“她不配,难道你配?别以为我没有找到那个野男人就无法治罪于你,这水神妃的头衔,迟早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给到烟儿!”

“我拭目以待,等着你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天。”青禾冷冷说着,走进听雨阁便要关闭房门,未料慕尧一推,大步走了进来。

“夜已深,还请殿下回你该回的地方。”青禾站在门口,示意他出去。

“你借母后之手让她命我与你尽早诞下仙儿,现在又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这狐媚手段还真是高超!”慕尧讥诮道,反手将门锁上,便将青禾步步逼至软塌边。

青禾脸色微变,连忙抗拒:“我们已经和离,你想生孩子去跟那貉妖生!别碰我!”

那梦魇般的一夜让她不堪回首,如今的她已伤痕累累,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交集。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慕尧眸光犀利,一把撕裂了青禾身上的薄衫。

香肩沁肤,白若初雪,嫩如婴肌,看得他一时恍了神。

锁骨下的位置隐隐有一朵桃花形状的胎记,让慕尧瞳孔骤然一缩——

当初烟儿在蛮荒谷易容照顾自己时,锁骨下也有这样一朵桃花。

她怎么也会有?

慕言正要再靠近些看仔细,一道亮光自他眼前划过——

青禾手中握住一柄锋利的匕首,直直对着眼前的男人:“慕尧,别逼我恨你。”

一字一顿,仿若泣血。

慕尧收敛住心猿意马的念头,紧抿薄唇。

自己居然对这个女人有不可控制的邪念,真是荒唐!

他拂袖离去,步态微微有些凌乱……

青禾放下匕首,瘫坐在床榻上。

她曾最渴望的,如今避之不及。

倘若没有那个女人,他们的婚姻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青禾将手轻轻放在平坦的腹部,幻想着孩子还在里头。

她什么都不敢再奢想了,只愿自己能扛过这没有命珠护身的百日光阴,然后去找阿奴和孩子。

百年前的海誓山盟,婚书上的执子之手,都抵不过她心死后的遍体鳞伤。

……

入夜,硕大的水神殿沉寂无声,透着诡异的沉闷感。

一阵喧嚣声骤然响起,随即传来狐狸的哀嚎声。

青禾手中的茶杯猛地滑落,有些踉跄的起了身。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水神殿只有自己一只狐狸,还有漫烟那只假狐狸,那惨叫声是谁的?

青禾刚要御飞而行,却发现自己体内薄弱的灵力根本不足以腾飞,她只得顺着刚才的声音一路小跑寻找。

刚出听雨阁,便看到天上飞过数百天兵天将,全都朝刑罚祠方向飞去,青禾也赶忙过去。

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还没进刑罚祠的门,便看到浑身是伤的阿奴倒在血泊中!

青禾脸色大变,原本平静如死水的情绪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他不是带着孩子离开了吗,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阿奴!”她大喊着朝血泊中的男人奔去,旁边的天兵却用长矛将她拦住。

慕尧负手站立,本来沉郁的神色在看到她后愈发阴冷。

“你来干什么?来看本殿如何处置你的情人吗?!”

青禾从未料想过阿奴会被慕尧的人抓到,她颤声道:“阿奴只是我的影卫,你不能这样污蔑他……”

“那日本殿亲眼所见,何来污蔑?!”慕尧嗓音中带着渗人的怒气,“要不是他又来与你私会,本殿亦抓不住他!”

他说完,直接以掌幻术将地上的血渍化作血刃刺进了阿奴的伤口中,让阿奴痛到在人狐形态中痛苦转变。

“不,你不能这样——”青禾苦苦哀求,踉跄着跪到了地上。

她已经失去了小雀,不能再失去阿奴了。

一阵清脆铃铛声响起,漫烟缓缓而来,惺惺作态地将青禾扶起。

“殿下正在气头上,姐姐就别再为了别的男人而火上浇油了……”她‘好心’说着,故意在别的男人几个字上咬重了几分。

青禾情绪已濒临崩溃,一把推开那个女人。

“啊!”漫烟痛苦倒地,手肘都蹭破了皮。

慕尧大怒,大步走来将漫烟扶起,心疼地护在臂弯中,像参天大树护着缠在身上的藤蔓一般。

“青禾,你敢再次伤烟儿,这便是后果!”他怒声说着,运转灵力笼罩在奄奄一息的阿奴身上。

只听得阿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内丹从天灵盖中生生拔出,落入了慕尧手中!

“不——!”青禾嘶声尖叫,不顾长矛刺身,踉踉跄跄朝阿奴跑去。

阿奴口吐鲜血,气若游丝地看着她。

“帝……姬,属下无能……孩子……”他的声音弱到几不可闻,尚未说完便散成星尘消失在了青禾眼前

“阿奴,阿奴……”青禾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浑噩喊着。

可是,已经再也没人回应她了。

慕尧看着青禾因那个男人的死而痛苦的模样更是恼怒,他自袖中拿出一物,扬至半空中。

“处置完那个男人,该处理这个孽种了!”

青禾原本空洞的神情,在看到半空中悬浮着的灵蛋后,唰地惨白。

她嘴唇轻颤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殿下手下留情……”漫烟媚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惊呼着劝阻,“虽然这是姐姐和那男人的孩子,但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的话,火上浇油地让慕尧的怒气暴涨。

“我水神殿,容不得这孽障的存在!”

说罢,他大掌一挥,将那灵蛋握于掌心,五指的力道将那蛋壳抓住了道道裂痕!

“不要!”青禾嘶声大喊,痛苦和无措全都哽在喉头,“那是我跟你的孩子,你不要伤害他……求你,求你……”

慕尧冷嗤一声,脸色愈发阴沉:“你给本殿戴了绿帽,还想要本殿认这个孽种做水神嫡子?!”

他大掌用力,狠狠捏碎手中的灵蛋——

霎时,灵光四泄,那小小的一团在空气中飘荡着跌落到地上化成一滩血水,再无生机。

“不!!”青禾的惨叫带着撕扯血肉的狠厉。

她崩溃地跪爬到那血水边,颤抖地用手护住,但已经无济于事。

她用毕生最后灵力护住的小生命,还未成型就没了,被他的父亲亲手杀害!

“为什么,为什么……”

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所有信仰,在这一刻全都无法挽回地崩塌。

慕尧看着青禾崩溃的样子,突然觉得胸口涌上一阵细密的烧灼感,怀中漫烟软若无骨抱紧了他,让他飘散的情愫收敛清醒。

“即日起,将狐族青禾永囚刑罚祠,永生不得踏出一步!”

“烟儿为新水神妃,择日本殿将昭告天下,行大婚典礼!”

慕尧对着水神殿上下宣布处置后,最后冷冷看向那浑噩狼狈的女人。

“你的命珠,就当做送给本殿和烟儿的新婚贺礼……往后你的生死,听天由命。”

众人散去,冷清阴森的刑罚祠只有青禾一人还跪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拢起地上的血水,用帕子包好放至腰际缠着的香囊袋中。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扳指,青禾微微恍了神。

丢了心脏,没了命珠,失了孩子,她要这稳固神魂的玉还有何用?

青禾摘了系在香囊上的玉扳指,随手扔到了地上,就好像是随手扔弃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她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出水神殿。

长裙坠地,荡起一地涟漪。

在走出水神殿的那一瞬,她的身影慢慢散做星尘,消失在了广阔无边的天际……

流星划过,九重天上的天府宫传来一声低沉哀鸣。

司命星君拂袖看了一眼洞天镜,重重叹气。

“这场情劫,她终究没能过啊……”

……

百花凋零,漫天飞雪落个不停。

水神殿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匾上飘逸着喜气洋洋的绸带。

今天,是水神慕尧迎娶漫烟的大喜之日。

天后人未到,但给慕尧送来了一件上古神器——能洞察前尘往事的水月鼎。

“你先回看百年前蛮荒谷的一切,再决定要不要让婚事继续……儿啊,你错了百年,母后不愿让你一错再错……”

慕尧紧拧着眉,接过水月鼎却迟迟不敢开启记忆。

他总感觉,不能看。

若看了,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殿外军鼓喧嚣,连带整个地面都颤了三颤。

慕尧一惊,凌空飞去。

数以万计的狐族铁甲兵包围了整个水神殿,高挂在门匾上的红绸带已经被他们乱剑斩断。

“水神殿大喜之日,你们来此作甚?!”慕尧怒问。

为首的狐族铁甲将军一身战袍,手中的长剑泛着嗜血的寒光。

“听闻水神另娶新妻,十万狐军!来此恭迎我族青禾帝姬回家!”

慕尧心头一颤,有些僵硬地伸手接过那玉扳指。

那个女人没了命珠,只有这玉才能维系稳固她的神魂,可玉上已无她一丝一毫的气息!

“发动天兵天将,找到她……”

他的声音有些忽闪,带着自我质疑的凌乱。

仙使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慕尧的指示。

毕竟他也知晓青禾没了命珠,又没了这护身的玉扳指,怕是早已灰飞烟灭,如今要怎么去找?去哪里找?

“殿下,是去九幽之地……找吗?”仙使迟疑问道。

毕竟,神仙死了都会去往那再无回头路的炼狱之地。

慕尧瞪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退了下去。

眼下狐族众兵将前来寻青禾,可那个女人却没了,这样的情况实在棘手。

事到如今,慕尧还未想通,青禾一个公主怎么就摇身变成了帝姬。

只是此刻的他根本就无暇多去思考,因为前面的狐军个个都将手中的兵器指向了他,指向了整个水神殿。

“青禾如今未在水神殿内,本殿已派天兵去寻,一有消息立即通知诸位。”慕尧语气放缓了些,尽量让自己情绪保持稳定。

为首的狐军将领崇孖冷哼一声,直接运转充沛灵力将手中长剑重重刺进了殿前的青石白玉地砖中。

“既是如此,那我十万狐军就地驻扎!何时寻到帝姬,我们何时离开!”

崇孖一声令下,所有铁甲兵尽数将长剑狠狠捅进地面,顿时整座水神殿都晃动不止。

慕尧未料想到他们会如此执着,但他们未因青禾不在而当场发怒已让他微微喘口气。

他收敛心思,难得放下一身傲骨,对着崇孖颔首拱手做了低姿态。

回了殿内,他脱下一身大红喜衫,换上了常穿的墨蓝素袍。

正要去惜水宫找漫烟说清楚情况,需要把婚事延后,但手腕上传来的一阵束缚感让他猛地记起了什么。

水月鼎化作镯子已经缠在了他左手手腕上,力道隐隐带着压迫感。

母后说,这里有他应该看一看的前程往事,还说他错了百年。

他因为莫名的害怕面对,没有即时开启。

现在青禾的事情让他一时难以消化,看着这水月鼎更是没法再排斥。

挣扎了一会儿,他左手握拳,闭目屏神,静静感受水月鼎的心通之术。

一阵天旋地转,慕尧的神魂进了水月虚境。

百年前,蛮荒谷内。

黄沙漫天,枯骨遍地。

奄奄一息的慕尧被黄沙掩盖,气若游丝。

一个清瘦的白衣女子徒手挖着黄沙,一点点将慕尧从沙土中拖扯出来。

她太瘦,重伤的慕尧却沉重无比。

女子没办法只得脱下外衫撕扯成布带条儿,然后拖拽着他艰难往前行走,寻找可以栖身的地方。

终是找到一个背风的洞穴,两人也有了一个落脚处。

女子整理着慕尧身上的伤痕,听得他干裂惨白的唇瓣微微张开,虚弱喊着‘水’。

这黄沙遍布的蛮荒谷,何处寻水?

女子没有办法,只得用刀划破自己的胳膊以血做水喂给慕尧。

站在不远处的墨蓝袍子的慕尧神魄,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恍了神。

他知道自己在蛮荒谷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时陪在身边悉心照顾他的人是个面容普通的狐族女子。

慕尧第一眼就看出那是易容术,奈何他灵力皆空无法看穿对方真实模样。

那时候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有内伤还需要慢慢修养,后来又在打坐修炼疗伤时急攻心切,差点走火入魔而再次昏厥。

待再次苏醒时,身边女子已经是漫烟。

慕尧未做多想,在枯骨遍地的蛮荒谷,根本看不到一个活人,他自然而然觉得她就是这数月来一直照顾自己的女子。

可眼下自己进了这水月虚境,便是要听母后的指引,探寻一番所谓的真相。

母后说他错了,那他到底错在哪里?

眼前,那白衣女子一直照顾着昏迷的慕尧,根本觉察不到另一个慕尧的虚影存在。

慕尧想看看她的模样,但女子一直背对着他。

他朝前走,绕到两人面前,但画面却突然跳转,带着他进了另一帧记忆场景。

依旧是这山洞,地上躺着的慕尧依旧尚未苏醒,他整张脸有着不寻常的红晕,包括颈脖上的肌肤都变成了一片红色。

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抬手在他脸上探了探,瞬间缩回了手。

“怎么这么烫?一点汗都未出,这样烧下去可如何是好……”女子担忧说道。

慕尧心猛地一沉,立马听出这是青禾的声音!

怎么会——

慕尧不敢去想,更不敢将那个女人对号入座,可这般看去,这白衣女子的背影和青禾的确如出一辙!

不……

慕尧摇头,想撇去脑袋里的胡乱猜测。

余光看到白衣女子宽衣解带,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裳,然后运转灵力让自己身上冻得结了一层冰,随后抱住烫的快要炸裂的他。

蛮荒谷自上古时期就被强大结界封印,只能用灵力做一些基本的小法术。

女子没法提他快速疗伤,只能用这样最原始最直接的方法助他降温。

画面再次转换。

慕尧烧退,但依旧没有苏醒之势,整张脸透着濒死的青白色,模样甚是渗人。

“慕尧,慕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一定要坚持住,整个天族还有那么多天兵天将等着你回去,我们说好要大战三百回合,现在还差一半呢……你要醒来,一定要醒来……”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瘦小的身子微微弓着,就那样跪坐在昏迷的慕尧旁,低头抹眼泪。

那无措又必须得咬牙坚持的样子,看得背后的慕尧一阵心疼。

就算知道自己昏迷期间是九死一生,可再次身临其境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尤其是还亲眼所见了这个女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更觉得自己欠她太多太多。

只是,她真的不是烟儿吗?

慕尧还未给自己百年的坚持找借口,便看到白衣女子再次褪下衣裳,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刺进了她左边胸膛!

“不……”慕尧一惊,慌忙要去阻止,但伸出去的手穿透了女子的身体,却没能阻止她。

女子剜出了自己的心脏,那不是一颗普通的血红心脏,而是泛着五彩光芒的琉璃心。

“慕尧,我的心脏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我把它给你,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善待我的心……”

女子虚弱说着,强用灵力将琉璃心渡进了慕尧的左心口位置。

一阵光芒闪过,慕尧吐出一口乌血,青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光泽。

女子用灵力缝补好自己胸口的血窟窿,却因为太过虚弱而晕倒在了慕尧的身边。

这一次,慕尧看到了她的脸。

猝不及防,他的胸口一阵钝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抽搐着绞到了一起。

慕尧抬手紧紧压着心脏的位置,但依旧喘不上气。

青禾,青禾。

真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真的把她的心脏给了自己……

慕尧想将昏迷过去的她叫醒,但是奈何自己只是神魂在此虚境,根本没有办法触碰到她。

胸口传来一阵绞痛,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推出了水月虚境!

“青禾——”慌乱中,慕尧喊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神魂归体,骤然睁眸,入眼看到一身鲜红嫁衣的漫烟正在使劲摇晃他的胳膊。

“殿下,殿下……”漫烟一脸泪痕,在娇媚妆容的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若是从前的慕尧,在看到她这模样后,会第一时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又心疼又怜惜。

可现在,他依旧心疼,却不再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而心疼。

“何事?”他沉声问道。

有些事情还没彻底弄清楚,他不能如此之快将愤怒情绪表露出来。

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间段。

尽管慕尧尽量将情绪控住好,但漫烟还是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异样。

毕竟,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冷淡。

“宫中仙娥说婚事延期,我看到门外都围着狐族铁甲军,到底怎么回事?”漫烟故作未看透,急切问道。

“他们要带青禾回去,但那个女人现在不在水神殿。”慕尧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一些倪端。

但漫烟一脸惊讶,神情中隐隐带着担忧之情。

“怎么会这样……不是让姐姐在刑罚祠中待着吗,她命珠在我这里,离开水神殿又能去哪里呢?”漫烟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泛红,“都是我不好,不该拿姐姐的命珠……若狐族那些人要为难殿下,烟儿难咎其责……”

慕尧胸口堵得慌,也根本无心再与她继续这般聊下去。

“你先回去,待我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再去找你。”慕尧忍着情绪拍了拍漫烟的胳膊,招呼来一个仙娥让她送漫烟回惜水宫。

“殿下……”漫烟哭啼啼的,一脸不情愿要和他分开。

慕尧看着她在妆容衬托下精致的脸庞,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青禾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待日后安稳下来,我会想办法将你的内丹归还于你,你把命珠还给青禾,这样也不必内疚伤心了。”

漫烟的哭声戛然而止,有些错愕地看向慕尧,但是立马掩面点头说好。

“若是可以这样,我们三人都平平安安的再好不过……”

她只是随口一说,慕尧怎么能真的要她将命珠归还给那个女人?!

只是眼下,她也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

不然,她就会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善解人意的形象了。

待漫烟离开后,慕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挽起墨蓝祥云袖口,露出手腕上的水月鼎,蹙紧了眉。

若在蛮荒谷照顾自己的女人是青禾,那漫烟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青禾和漫烟第一次见面,青禾那震惊的样子,还有那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慕尧渐渐将一系列问题连贯了起来。

青禾早就认识漫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当时的自己,却没有重视这一点。

慕尧想再进到水月虚境中去看看蛮荒谷后续的事情,毕竟自己走火入魔第二次昏迷再醒来,漫烟就陪在了自己身边,青禾却不见了身影。

他想弄清楚,自己昏迷那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掌握了那段时间的信息,他才能彻底改变自己对漫烟的印象。

毕竟,百年光阴,他将所有的感恩之心和宠溺之爱全都给到了只是狐狸形态的漫烟,几近将她宠成了整个天族最得宠的灵宠。

既是知道自己错了,那他便要将所有的错全都找出来,一并进行自我惩罚。

一个天将行色匆匆跑了进来,给慕尧汇报情况。

“殿下,我们的人找遍整个天族,都没有看到青禾公主的人影……”

出去寻的天兵天将不知道青禾的身体状况,寻的都是生者有可能出没的地方。

但慕尧知道,自己更应该去另一个地方找她。

九幽之地,神魂鬼魂妖魂皆囚于此。

善者入六道轮回,恶者受修罗炼狱。

但上下数万年,没有生者可以去那种地方。

就算去了,也没人能活着回来。

从天族去九幽之地,需要经过修罗河,河水幽暗诡异,由渡河人心境而定它的汹涌程度。

很多心怀执念者尚未到达九幽之地,便命丧修罗河,断了今生再无来世。

尽管如此,慕尧还是悄无声息自水神殿出发,去了那凶险之地。

他心底清楚,狐族众兵将包围水神殿之事,定是闹得天族人人皆知,尤其是父王母后定会知晓。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解释或者说是寻求帮助,母后将水月鼎给到自己,也是希望自己能将青禾找回来吧。

此时,慕尧对青禾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

有内疚,有愧对,隐隐还有别样的情绪。

在没有找到青禾之前,他不敢去确定什么。

越靠近修罗河,雾气更加弥漫。

好在慕尧是水神,一切与水有关的存在都能为他掌控。

他运转灵力,大掌一挥,缭绕的烟雾瞬间带着臣服灵性朝两侧退散,现出一条宽敞大道。

绿光翻涌的修罗河,落入了他的眼帘。

慕尧没有犹豫,加快速度飞到河边,正要寻一叶扁舟渡河,但一到金光自黑暗天空闪现,随即一只硕大的金凤凰从天而降。

“啾——”大鸟鸣叫。

金凤凰是天后的坐骑,怎会出现在修罗河畔?

慕尧还未想通,那金凤凰直接一个爪子将将慕尧抓了起来,展翅翱翔。

“凤凰,快放开我!”慕尧一惊,慢半拍才回过神来。

凤凰未语,展翅速度却快如风,带着慕尧疾驰在天际。

慕尧不忍伤了它,没能肆意挣扎,虽心急如焚但也清楚它定是受了母后的命令才强行要带走自己。

“凤凰,你应该清楚我要去找谁,没有时间耽搁了……”慕尧对金凤凰大声说道。

但金凤凰就好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啾啾叫唤着更是加快了速度。

眼看离修罗河越来越远,慕尧心中暗暗道歉后开始了反抗。

本以为一个灵力澎湃就能将金凤凰震开,却未料到它的爪子上居然沾了锁仙散,他此刻灵力尽封,跟个凡人无二样!

如此看来,他根本挣脱不开金凤凰的束缚了!

慕尧沉沉叹了口气,满腔复杂情绪尽在脏腑中翻滚烧灼。

……

天族,冰梧宫。

金凤凰将慕尧带到了天后的宫殿,便松开了爪子。

慕尧踉跄着落地,体内的灵力渐渐解封。

他无奈看着金凤凰展翅飞远,有些气恼地冲进了殿内。

本以为这个时候,母后已经入寝休息,未料她坐在金椅上品茶看仙册,似乎一直在等他。

也是,金凤凰能在他要过河之际,准确抓住他,然后带他回来,一切定是在母后的掌控之中。

“母后,为何要金凤带儿臣回来?”慕尧焦急而又不解问道。

天后看着他,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眸子久久落在他身上,最后停顿在他手腕的水月鼎之上。

“你就这么确定她去了九幽之地?”天后不答反问。

“整个天族都已经找遍了,她……”慕尧不知道如何告诉母后,青禾的命珠被自己给了漫烟,她现在凶多吉少。

尤其是唯一能护住她神魂的玉扳指也没有在她身边,慕尧唯一能猜到的画面便是她早就灰飞烟灭了!

那样可怕的结局,他更是提都不敢提。

唯有去九幽之地探寻一番,才能确定她到底是生是死。

“慕尧,你以为你瞒着不说,母后就不知道你做了多少蠢事吗?”天后一副早就看穿一切的神态,淡然看向自己的儿子。

慕尧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

“狐族十万大军围守水神殿,扬言要接他们的狐族帝姬回家,这件事在整个天族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大家议论的不是你水神废妃新娶,而是青禾由公主变帝姬的身份转变,你是如何看待?”天后继续问道。

“儿臣……尚不清楚……”慕尧脸色有些难堪,这件事他的确还没有时间去探究,青禾身份的改变让他心底的愧疚愈发加重。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去想青禾是公主还是什么更尊贵的身份,在他眼里,那个女人依旧是他的妻。

“母后本还觉得奇怪,为何应得如此之快,没想到是她早就将心系于你,迫不及待嫁了过来……未能第一时间查明她的真实身份,母后有错……但你为了一己私心多次伤害她,便是错上加错。”

天后说着,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连带着语气都不再温和。

慕尧低着头,没敢直视她。

“儿臣知错,定会将她寻回。”

“寻回又怎样?你杀她仙娥弑她影卫夺她命珠之事,她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天后叱问。

慕尧跪了下来,没有说话。

如若漫烟一直都在撒谎骗自己,那过去发生的事,全都会被推翻。

“仙娥和命珠的事,儿臣没法辩解……但她和那影卫亲亲我我是被儿臣亲眼所见,她是水神妃就断然不该……”慕尧的解释很苍白。

天后打断了他:“你亲眼所见?若不是那个女人告诉你,你会即时赶到听雨阁,然后看到不该看到的?”

慕尧有些错愕抬头:“母后,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话刚问出口,他便反应过来,自己身边定有母后安插的人。

“百年前她能剜心救你,又怎么会在嫁给你后还和别的男人纠缠?你也是糊涂啊,眼瞎到令母后大失所望……”天后叹息一声,“怪我没有早些调查出这些,任由事态发展成如今这糟糕的局面……”

“母后,儿臣真的知错了……我一定要去九幽之地将青禾寻回来,不会让她入轮回转世……日后她要如何报复我,我都认了,但天狐两族断然不能再次开战,绝不能让九天界再次陷入动荡之中……”慕尧揪心说道。

天后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脸上的失望神色依旧没有退散。

“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错,但你依旧不相信青禾对你的忠诚。”

慕尧连忙摇头,语态急切:“我信,我真的信……我已经用水月鼎开启了记忆,看到了百年前发生的事……幸得母后提醒,我才能悬崖勒马,将婚事给暂停作罢……青禾当初苦苦求我信她和那个影卫之间是清白的,但我当时在气头上才会做糊涂事,现在我是相信她的……”

慕尧一边回忆着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一边焦急解释。

他说的语无伦次,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也是错乱不已。

“既然相信她,那孩子呢?”天后骤然问道,眸中闪过一丝威严,“我可是听说,是你亲手捏碎了那孕育仙胎的灵蛋……”

慕尧呼吸一滞,脑袋嗡地一下变得空白。

“孩子,孩子……”他嘴唇颤了颤,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你给本殿戴了绿帽,还想要本殿认这个孽种做水神嫡子?!”

当初他说了什么?

在青禾苦苦求他放过那孩子时,他说了罪不可恕的话,做了惨绝人寰的事!

是啊,他怎么一直忘了孩子的事。

就连母后都对青禾坚信不疑,他却还在犹豫徘徊。

选择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想着百年前那刻骨铭心的患难与共,觉得他还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死掉的,不过是一个仙娥和影卫,所以他还有机会补偿的。

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只要平安带那个女人回来,给她重塑肉身,一切都还有机会。

可是他怎么忘了……孩子呢?

她说,那是他们的孩子,求他不要伤害那小小的一团生命。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犯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被原谅的错!

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思及那些,慕尧的心猛地一阵揪痛,让他跪都跪不稳。

他瘫坐下来,驮着背,低着头,抬手捂着左胸口的位置大口喘气,像缺水的鱼。

“母后……您早就知道,为何不阻止我……”慕尧颤声问向天后。

天后猛地一拍金椅的扶手,颇是气愤:“孽子!若本宫提前知晓,又怎么会让你做出那禽兽不如之事!”

听到母后大怒的话语,慕尧连忙跪着爬到了她脚边,重重磕头。

“母后息怒,是儿臣一时慌乱说了糊涂话……”

天后站了起来,金丝云珊裙摆拖地,划过慕尧放在地上的手背,带着一丝锋利。

“看在母子情分上,本宫提醒你一句,嫁来天族的青禾公主的确已死,但属于狐族的青禾帝姬却还活着,往后水神殿是血雨腥风还是门可雀罗,本宫和你父王盖不会干涉。”

“倘若你处理不好这丢人现眼的儿女私情烂账,水神一职,你父王随时都会收回!包括你的水系术法,也妄想再用!”

天后说完,拂袖离去,未再看地上跪着的慕尧一眼。

慕尧的头依旧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久久没有抬起。

有水滴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是他留下的悔恨眼泪。

伤了救命之人,负了心爱之人,还让父母对自己大失所望,他的确混账之际,死一万遍都不足以偿还自己的罪过!

回到水神殿,慕尧的情绪也渐渐冷静平息了下来。

他回想母后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也清楚她老人家还是在关心自己。

撤不撤职,慕尧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母后说的头一句话。

青禾公主已死,但青禾帝姬还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帝姬还活着,那殿外驻守的十万狐军又是个什么情况?

慕尧拿出那沾血的玉扳指,眉宇间锁着的纹络久久没有平展开。

他想起九天界有一人上知前世,下通今生,若是寻得他的帮忙,了解一下青禾的具体情况,那自是再好不过。

只是他平时少与各路神仙联络感情,这会儿冒然去找,怕是会吃个闭门羹。

但不管怎样,还是要一试。

慕尧正要再次出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水神妃头疾又发作了,您快去看看吧……”

听到水神妃三字,慕尧呼吸顿了顿,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那是惜水宫的仙娥说话。

“婚事已作罢,谁准你这样称呼她的?”

慕尧一身怒火无处发泄,直接给了门口那仙娥一掌。

太过猝不及防,仙娥吐血倒地,整个人诚惶诚恐。

“殿下,奴婢知错了……”她战战兢兢求饶。

“尚且跪在这里待命,本殿处理完手中之事随你去惜水宫。”慕尧冷声命令道。

仙娥立即带伤跪好,一句话都不敢说。

慕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情绪稳住。

活了五万年,他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

住在惜水宫的那个女人尚且还没妥善处理,他又怎么能放心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呢?

挽起左臂衣袖,水月鼎依旧如镯子般缠在他手腕上。

慕尧将右手相握,缓缓闭上双眼,再次进了水月虚境。

这一次,他看到青禾是如何在自己苏醒后易容相伴的整个过程,也看到了自己在走火入魔后,狐族中人寻到了蛮荒谷,四处寻找她的画面。

青禾带着昏迷的自己躲藏,随手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貉妖,赠与她部分灵力,让她得以幻成人形。

慕尧看的清清楚楚,那只貉妖,正是漫烟!

漫烟在青禾走后,剜出了自己胸口的琉璃心,然后以内丹相换,她所有歹毒的神色都被慕尧尽收眼底!

如此一来,青禾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她的心脏的确是给了自己,但却被漫烟拿走。

他,弄丢了她的心。

后面的回忆画面,慕尧不用在水月虚境看,也记得清楚。

他将神魂收回躯体,大步走出房门,让那仙娥跟着自己到了惜水宫。

仙娥经过那一伤,自是清楚慕尧此刻前来身上带着杀气,大气都不敢出。

“漫烟仙子……”仙娥正要跟漫烟禀报,但这个称谓引得她极其不满。

“前几日便要你们改口,活得不耐烦了吗?!”漫烟冷声呵斥,大步走出来想教训仙娥一番,却看到不远处正站着负手而立的慕尧,她立马转变脸色,变成一副温婉的模样。

“殿下,你过来了……”她想起自己还在假装头疾发作中,连忙扶着门露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想起刚才自己训斥仙娥的另一面已经被慕尧听见,她绞尽脑汁想办法解释。

狠狠瞪了仙娥一眼,她正要楚楚可怜的弱声说话,慕尧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殿下……”漫烟软绵绵唤着,就要假装站不稳往他怀里倒。

可就在她倒下的那一瞬,慕尧却侧开了身,让她直挺挺往地上栽倒。

眼看就要和坚硬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漫烟只得尴尬地用了一小点儿灵力让自己重新站稳。

“咳咳……”为了掩饰尴尬,她故作病态地轻咳了两声。

“五彩琉璃心在哪?”

慕尧突如其来的发问,给了漫烟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她眼神一阵闪烁。

“本殿想起了一些事,青禾放在本殿这里的琉璃心被你拿走了,还给本殿。”慕尧看着她,神情中再无昔日一丝柔情。

漫烟错愕不及,条件反应地想否定,但看着他那笃定的样子,便知事情并不简单。

只怕,她什么谎都不能撒了。

“烟儿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殿下若要兴师问罪,还请直言。”她平静开口,脑子却在飞快运转。

慕尧朝她走进,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凌厉眼神。

“百年前蛮荒谷,是青禾照顾的本殿,还是你?”他问道。

漫烟脸色一变,扯开的嘴角似笑非笑。

“殿下觉得是谁便是谁,烟儿无怨言。”

她越说的模棱两可,慕尧心底的情绪就越难扼制。

“漫烟,百年相伴,本殿不想把事情做太绝,你且说实话。”他拧紧了眉,耐心几近耗尽。

“烟儿说的句句属实,未曾骗过殿下分毫。”漫烟眼睛都未眨一下,一丝闪烁都没有,“百年前蛮荒谷中,殿下醒来看到的也是烟儿,不是吗?”

慕尧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加重了一分:“之前易容成其他女子模样照顾我的人,也是你?”

漫烟浅笑:“不是。”

她坦然的承认,让慕尧一愣,随即更是滔天的怒火。

“为何百年前撒谎?为何要骗本殿?!”他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挪至颈脖处,带着要拧断她脖子的狠劲。

漫烟亦不恼,费力地出声提醒:“殿下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那个女子,未曾问过我也未曾质疑过,何来撒谎!”

慕尧一顿,眼中闪过厌恶的情绪:“若本殿从一开始认错,你完全可以解释!”

说罢,他一把推开她,大掌幻过一层水雾自掌心流淌,似是这只手碰过什么不该碰的脏东西。

“既是殿下的错,为何要怪罪到烟儿身上?”漫烟反问道。

慕尧呼吸一滞,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认错了人,漫烟只不过顺水推舟接受了他的感激和宠爱罢了。

他凭什么将一切错都怪到她头上?

“那你自本殿身上偷走琉璃心一事又如何解释?”慕尧想起漫烟还有不可饶恕之罪。

漫烟笑了笑,早就想好了自己该如何回复他这个问题。

“殿下这般问,有证据吗?烟儿身上可只有姐姐的命珠,心脏可是烟儿自己的……殿下如实不信,烟儿便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给你看看……”

漫烟说着,就要抬手自己自己胸口捅进去,但被慕尧制止。

“够了!本殿要是未曾知道所有真相,不会这般找你兴师问罪!你还要谎话连篇,本殿带你一起回忆回忆!”

慕尧说着,开启水月虚境,拉着漫烟一并跳了进去。

带漫烟重回一次蛮荒谷经历,是慕尧的目的之一,但他的另一个打算,是看看在水神殿发生的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漫烟和青禾之间的事。

因为水月鼎开启记忆,必须本人在才能看到。

虚境中,慕尧看到了漫烟去找了青禾,自她胸口蓦地拿出琉璃心,逼得青禾情绪失控去夺,却反手被突然到来的他用水剑刺伤。

再后来,漫烟又一次去找了青禾,然后将那琉璃心拿了出来,残忍地摔碎之地,残碎成渣。

……

走完所有记忆之路,慕尧看向漫烟的视线,冷若冰霜。

“事到如今,你可还有谎能圆?”他也不再恼羞成怒,而是用冷至骨髓的语气问她。

漫烟神魂刚归体,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但转瞬她便恢复了过来。

“你只看到了我拿走青禾的琉璃心,将自己炼化成狐狸,但你却不知道我们貉族一脉经历了多少惨痛!貉狐本一家,可我们貉族却被狐族赶尽杀绝,我东躲西藏到了蛮荒谷才得以活命……可活着又能怎样?能替我死去的家人报仇雪恨吗?我必须得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把我们貉族有过的遭遇让他们狐族也一并尝尝!”

漫烟嘶声说着,眉眼中的恨意深刻至骨。

慕尧从不知道漫烟和青禾之间还有这种血恨家仇,这些是漫烟更悠久之前的记忆,他刚才没有去探寻。

但是听着她此刻的口吻,他觉得不像是假。

只是,真的是狐族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貉族赶尽杀绝吗?

这一点,慕尧不信。

“所以,你这是把本殿当成了你的棋子?”慕尧眯了眯眼。

漫烟收敛脸上的戾气,笑得依旧好看:“殿下说笑了,烟儿对您可是一见倾心,二见误终生……何况这百年来,我一只弱小的狐狸都能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您说……像您这样的男人,烟儿化成人形还不爱得死去活来吗?”

“你的爱,还真是杀人于无形。”慕尧讥讽。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自是不会让她再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

青禾的命珠在她身上。

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取出,现在若要强行拿回,只怕会玉石俱焚。

“你且在这惜水宫好好反省思过,没有本殿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慕尧下令,随即挥袖布上结界,把整座惜水宫变成了如同囚笼般的存在。

“烟儿全听殿下做主,只望殿下能在闲暇时间再来看望烟儿,毕竟……烟儿一个人可是孤枕难眠,需要殿下的怀抱来温暖……”

漫烟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看向慕尧的眼神依旧透着浓烈的爱慕和深情。

慕尧拧着眉拂袖离去,在这惜水宫中一刻都不愿多停留,直接腾空而起,骤然消失在天际。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漫烟渐渐收敛自己脸上的神情,恢复成了阴霾神色。

“知道真相又如何,你依旧不敢把我怎样,不是吗?”漫烟自言自语说着,眸底闪过一丝阴鸷,“是你自己把我认错又把我带回来的,我们貉族别的本事不大,缠人的本领可从未败下阵过。”

……

慕尧从惜水宫离开后,直接去了寒冰池。

池子的水冰凉刺骨,荡漾着刺肤的冰渣,带着隐隐的痛意。

慕尧将整个人泡在冰水里,久久没有将头探出。

此时的他,内心备受煎熬,却无力发泄。

甚至是手撕漫烟那个女人都做不到……

慕尧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无助的一刻。

于大局而言,他若直接杀了那个女人,那青禾的命珠也会随之消散,他想找回她重塑肉身更是渺茫无希望,到时候狐族天族之间的矛盾定会难以解决,父王母后对自己更会失望透底。

于他个人而言,他想找到完完整整的青禾,把命珠还给她。

那世间仅有的五彩琉璃心,已经被漫烟毁掉,他终究还是欠了青禾一颗心。

泡了许久冰水,慕尧混乱的心境也缓缓平息下来。

他用灵力烘干衣袍,直接去寒冰池飞跃至了九重天的天府宫。

眼下,就算他和司命星君交情不深,但也只有那里能找到点消息了。

慕尧在天府宫门口站了足足一夜,门童才放他入行。

天府宫内,硕大的命格星宿仙卷放满了整个藏书架,司命星君正整理着所有册子,忙得应接不暇。

慕尧不忍打扰,默默站在旁边,想等着他忙完后再开口提自己的请求。

未料司命星君一边忙着手中的事一边跟他打说话。

“水神想打听的消息,我已转告天后,她不曾告诉你吗?”

“小神还想请星君明示,青禾人在何处?”

既然自己揣摩不透的那句话,是从司命星君这儿得来的,那问他是再合适不过。

司命星君微微摇了摇头:“水神,老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里没有其他信息能再给到你,请回吧,一切皆已有定数。”

“什么是定数?我不懂,我只想找到她,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需要解释清楚,请帮我这个忙……”慕尧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问到就要打道回府。

即使如此,那自己在天府宫守了一夜又是何苦?

司命星君不再说话,慕尧亦不死心地留在此处,势要问出点什么才肯罢休。

他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

霎时,天边响起一道惊雷。

书架上的册子都颤动了几番,司命星君的神态也微微波动。

他袖中的手暗暗掐指算着,又听得那雷声轰轰响个不停。

九天玄雷,足足响了整整四十九道。

“成了!”司命星君突然念叨了一句,神色带着一丝震撼和激动。

一旁的慕尧看的糊里糊涂,但眼见司命星君朝偏殿走去,他也连忙跟了过去。

本以为偏殿也是藏着凡间无数生灵的生死命格册,跨过门槛后才发现是别有洞天的一番景象。

仙雾缭绕,有水流叮咚的声响。

绕过假山,慕尧看到了一池莲花。

但在众多绿叶粉色花瓣的莲花中,唯独有一朵显得独具特色——花瓣透明,如流水般轻轻晃动。

慕尧正要问那是什么品种的莲花,司命星君已经舀了起来,递给了他。

“好生用灵力养着这水莲,百年后可瓜熟蒂落。”司命星君说道。

“这是……”慕尧不解,但是顺从接过。

司命脸上多了丝人情味,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慕尧的胳膊。

“这是你和青禾的孩子,被天后所救,放在老仙这里疗伤巩固魂魄。”

司命的话,让慕尧呼吸猛地一顿,手中原本轻飘飘的水莲一瞬间仿若千斤重。

孩子……

孩子不是被他亲手……

他的反应,司命星君尽收眼底。

“这会儿狐族的人应该已经陆陆续续从水神殿撤离,放心吧,你水神殿安宁了。”

“什么?”慕尧一惊,掌中的水莲一阵晃动,吓得他连忙屏息凝神,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狼狈。

司命指了指宫门外的方向:“水神,老仙这里真的没有能再给你的东西了。”

慕尧顿了顿,点头对着司命鞠了一躬真诚道谢后,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水莲飞跃离去。

慕尧使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和青禾的孩子能依托在这水莲之上得以续命。

这种悔恨不已后的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久久难以平息。

定要好好护着这水莲,百年后等待孩子的出世!

只是回了水神殿,看着殿外空荡荡的四周,慕尧再次愣住。

司命星君说的果然没错,那十万狐军全都撤退了!

这是为什么?

他们不是一直还嚷嚷着见不到青禾救一直不走吗?

难道……

另一个念头在慕尧的脑海中跳出,让他心跳都有些急速。

慕尧招来门使问询,听到的消息让他更是坐立不安。

“方才响起雷声,那些狐军都警惕躁动,后来好像有只九尾赤狐踩云而来,对着他们狐叫了一番,那些人便陆续撤走了。”

“九尾赤狐?不是九尾白狐?”慕尧反复追问,“那狐狸朝哪个方向走了?为何她回来了你们不立马跟本殿禀报?”

“回殿下,您行踪一直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属下们想着等您回来就第一时间禀告给您听……但我们也想着,狐军撤退是好事,自没有将那九尾赤狐放在心上……再者,青禾公主不是白狐吗,您为何这般激动……”门使紧张打量着慕尧神态,生怕自己说错话。

慕尧没再接话,他左思右想,觉得那九尾赤狐定是带着十万狐军回了狐族之境。

虽然不确定那九尾赤狐是青禾,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狐军们知道了青禾的消息,所以才会离开。

这也验证了母后曾告诉过自己的一句话——

青禾公主已死,但青禾帝姬还活着!

所以,他只要去狐族,就能看到青禾!

慕尧越想越激动,连忙用乾坤盒装好水莲,然后直接朝狐族飞去。

“殿下,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啊?”门使连忙追问,但是早已不见人影。

……

同一时间,狐族发生了一件大事。

闭关修炼的狐族帝姬突破境界,成为狐族上下数万年第一只修炼成神的狐。

那七七四十九道九天玄雷便是上古天神给到她的洗礼。

但成神后的帝姬封锁了整个狐族,勒令不许所有生灵进出,与外界种族有任何交流。

而她自己在下达此项命令之后,陷入了沉睡中,不知何时会醒来。

一时间,狐族众生灵也不知道他们该欢喜还是该悲伤,但依旧听从帝姬的命令,在狐族的领地中安然生活。

而狐族众将士则驻守边界,加强结界的封印。

这样的一件大事,传遍了整个九天界,但还有另一个八卦消息也成为众神仙饭后茶与的闲谈——

天族的水神慕尧在狐族边境建了一座小水屋,隔三差五就从天族过来住上十天半个月。

这个时候,大家都还不知道原来的水神妃摇身一变成了狐族帝姬,全都以为是帝姬的这道命令让水神和原水神妃被迫分开两地。

各种八卦闲谈都有,但慕尧全都充耳不闻。

他每天用灵力养着水莲,看着水莲的花瓣一点点充实饱满起来,然后掐指算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到时候让他们的孩子在这水屋中降生,也算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慰吧。

至少,可以让她第一时间知道——

他们的孩子,还在。

九天界沧桑变幻百年,整个狐族众生灵皆在结界中安稳度日,未曾有过任何怨言,亦未生过任何事端。

月圆夜过,烈阳明媚。

帝栖宫宫门骤然开启,轰隆的声音让整个狐族的结界都微微晃动。

正带领将士巡逻的崇孖将军觉察到了异常,匆匆朝帝栖宫奔去。

青玉石台阶上,一身红袍的女子静静站立,三千青丝垂顺于腰,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崇孖看着她,神情中闪过欣喜,拂袖跪地行叩拜礼。

“属下恭迎帝姬出关!”

青禾缓缓回首,她指尖站立着一只灰色的雀鸟,也跟着一并歪头朝地上跪着的人看去。

“崇孖将军辛苦了,本帝闭关这两百年,九天界可有异样?”她淡声说道,抬手示意他起身,

一颦一笑中,皆透着雍容气派,让人甘愿俯首称臣。

崇孖想起青禾百年前沉睡前,墨阳狐君的嘱托,他眼眸中划过一丝闪烁,随即沉声道:“回帝姬,九天六族一切安好,盛世太平。”

“那便好,本帝还以为两百年前天狐之战,会没个终结,如今能一派祥和,定离不开墨阳那只老狐狸的统治……看来我这帝姬继续闭关也无妨啊……”

青禾笑着说道,似乎对这两百年间发生的事没有太多细细探究的想法。

崇孖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帝姬,您就不想知道天狐两族战争终结的方法是什么吗?”

“无非是两族联姻,自古以来天上地下都是这种方式。”青禾懒洋洋说道,抬起另一只手逗着手背上的小雀鸟。

崇孖未说话,与此同时天际一道人影闪现,白衣飘飘自天而落,温润如玉。

崇孖见来人,立马行礼退下。

“老狐狸,你可来了……快和我说说,两百年前咱们狐族派谁去天族联姻了?”青禾看到墨阳,连忙挥手。

墨阳面容复杂地看着她:“你这闭关睡一觉,倒是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睡觉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能说我忘呢?”青禾噗嗤笑着,原本在她手背上玩耍的雀鸟喳喳叫着飞上了树梢,隐入绿荫中。

墨阳见她这样,终是确定她不光不清楚沉睡百年的事情,更是将过往百年的事情一并忘却。

不过历场劫难,历得个记忆残缺了……

“两百年前天狐大战,你身受重伤失了琉璃心,为防天族人再次发动战争,你用真身闭关修炼,再用一抹神魂化作分身历劫。一百年前劫止,你修为大增,但身体太过虚弱不得不沉睡来炼化修为于体……如今,倒是功德圆满了。”

墨阳笼统地将过往事情简单概述,尽可能地避开了某个敏感的人,

“哦?原来我不光睡觉还历劫了……”青禾若有所思一番,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我历的是何劫难?”

墨阳微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这事只有九重天上那群老神仙才知道,俗话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也是,赶明儿去九重天看看司命星君,毕竟当初历劫涨修为的法子可是他给我出的。”青禾点头说着,忽的想起墨阳绕开了自己刚才的联姻提问,连忙再次追问。

墨阳目光灼灼:“联姻的要求是天后提出的,当初你闭关前随意指派了一个旁系公主,嫁给了天后之子水神慕尧。”

“天族司水之神,倒也是个不错的神职,也算门当户对了。”她补充说道。

墨阳打量着她淡然的神色,眸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或许吧……当初你沉睡前可是下令封锁了整个狐族,如今已过百年,可要让狐族恢复正常对外开放?”他适时转移了话题。

“那是自然,我闭关之际两耳不闻窗外事,沉睡之际百年光阴更是弹指一挥间,我得好好去转转,看看我狐族川河的变化。”青禾说着,扬起红衫凌空而飞。

墨阳唤来守在不远处的崇孖,低沉神色中带着一丝凝重。

“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提百年前的婚事,如有议者,杀无赦。”

“是。”

崇孖脸上划过一丝诧异之色,但还是领命离去。

墨阳处理完后,便匆匆追上了青禾的步伐,与她一道巡视整个狐族。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靓丽无比,引得狐族众生灵驻足观望。

“墨阳,咱们狐族在你的整顿管理下,日渐蓬勃壮大啊……看来我这个帝姬也只是个挂牌的女帝,日后这狐族皆由你管治便可,我继续历劫涨修为去……”

两人坐在云端之下的古神树枝上,眺望整个狐族的大好河山。

墨阳听着她的话,嘴角微微扬起。

“我已经名不正言不顺地管了两百年,若要我再管下去,总得给我点名分吧?”

他的意思很直白,虽然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狐君,但管理狐族的权力,除了帝姬,便只有她的夫君。

青禾挑眉看着墨阳:“老狐狸,当初说好一辈子称兄道弟,你居然对我动了儿女私情?”

墨阳微怔,面色未改:“只是要个名分罢了,不然狐族上下谁会一直信服我的管治?”

“我一道旨意下去,何人敢不从?更何况我已失了琉璃心,以后皆是无情无爱,你若入我后宫,怕是会让你九尾白狐香火不保啊。”

青禾说着,噗嗤笑了起来,依旧把墨阳当做同手同脚的兄弟。

她悠然吁了口气,拂袖解开结界,飞远而去。

墨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深褐眼眸中的情绪起伏不断。

渡场情劫,修为大增,法力无边,但同样也断情绝爱,忘了前尘旧事。

如此,值吗?

不管值不值,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或许,这都是她冥冥中的定数……

墨阳在想什么,青禾并不知道。

从沉睡中醒来的她,不似从前那般能在宫殿中待整日,喜到处逛逛,哪里热闹往哪里跑。

原本沉静的性子,倒是欢脱了不少。

短短几日时光,她已经将整个狐族全都跑了个遍,新鲜劲儿也过去了,便将实现转向了狐族外的界外。

青禾看到不远处有一座造型奇特的水房,甚是觉得新奇。

她观察了数日,发现那房子一直都没有主人,便悄然走去查看。

墙壁门窗皆是流水形态,但是用灵力束缚凝固,坚不可破。

能将水驯化成这般模样,这世间能做的人只怕少之又少。

青禾运转灵力至指尖,本想破开那房门进去看看,却未料自己灵力太过充沛没有收得住力——

哗啦!

水屋崩塌,一地的水在草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坑,连带着她的红衫都浸湿了不少。

青禾一咬唇,整个人也有些蒙住。

她只是对这房子好奇,并没想要毁了啊。

“你是谁?为什么要弄坏我的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青禾眉头微皱,有些迟疑的回首望去。

一个长着满嘴乳牙的小家伙正一脸气愤看着自己,莲藕般的小手插着腰,看样子火气大得很。

“这是你……家?”青禾探查了一番小家伙的神识,发现他的真身是一株水莲,还真是奇特的很。“你家大人呢?我给你爹娘道个歉。”

“我就是大人,你跟我道歉就可以了。”小家伙冷冷说道,迈着小短腿走来,一把推开青禾,然后运转灵力将那水坑中的水渐渐炼化成型,再次恢复水屋的模样。

青禾看呆了。

“小家伙,你真厉害,这水可太听你的话了……”她称赞道。

小家伙给她翻了个白眼:“废话,我爹是水神,它们敢不听我的话吗?”

青禾微微一滞,未料到这小孩儿脾气这么冲,但一想起是自己毁了他房子在先,他对自己生气也是应该的。

再猛然回味他的话,听得他居然是水神之子,青禾更是惊叹。

“你是水神之子,那为何不在天族水神殿居住?”青禾很是疑惑。

小家伙嘴巴一瘪,眼眶有些发红。

青禾愣住,再一想起那水神慕尧娶的是他们狐族的公主,对这孩子出现在此也觉得情有可原。

“之前狐族立了结界不能入内,你是准备来狐族看你娘家亲人吧?”

“才不是,我是来找我娘的!”小家伙嚷道。

他坐在草地上,拿起地上的石块往水屋扔,但是石块刚触到水墙壁便立马弹了回来,重新落回地面。

“你娘?”青禾这下更是糊涂了,“你娘不是在水神殿住着吗?”

前几天她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八卦,说那水神妃住在水神殿的惜水宫中,甚是得宠。

但那水神妃很少出门露面,大家只知晓她有绝美容貌,却鲜少有人看到她的真容。

许多人都猜测,是水神慕尧惜美人的紧,谁都不给看。

难不成,自家儿子都不给看亲娘?

青禾眼皮一跳,也知道自己胡思乱想的太过八卦了一点。

她收敛思绪看那小家伙,却发现他正埋头在双膝间,小声啜泣。

“小家伙,你怎么哭了?你是和家人生气了,所以偷偷溜出来的吗?”青禾柔声问道,但是小孩儿不说话,似乎哭得更凶了。

青禾急了:“你且说说是谁欺负你了,放心,姐姐是狐族帝姬,谁欺负你我都能找他算账!”

到底也是自己刚才弄坏了他的房子,这般帮他一把,也算是应该的。

青禾刚说完自己是狐族帝姬,小家伙泪眼婆娑地仰起头,看向她的一双眼睛带着一丝紧张的欣喜。

“你是……青禾?”小家伙直呼她名字。

青禾有些错愕:“你知道我的名字?”

自她沉睡苏醒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中出来,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是我娘——”小家伙哇的哭了起来,直接扑到了青禾的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

青禾目瞪口呆,条件反射就想把他推开,但看他哭得那么伤心又难以出手。

“小家伙,你是水神之子,我又怎么会是你娘……”青禾有些手足无措。

一道清凉之风自背后袭来,随即一个身穿墨蓝袍子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青禾身侧,随后将小家伙从她怀中捞了起来。

“犬子无礼,还望帝姬见谅。”慕尧沉声说着,用灵力将还在扑腾挣扎的孩子制服住,“不离,道歉。”

青禾看着眼前男子,他话虽是对她说,却没有正眼瞅自己一眼,这是不敢直视还是直接藐视?

“小家伙叫不离?这名字甚是奇特,只是以后莫再认错娘了……水神好生带他回去吧,莫在狐族边境逗留,毕竟狐族尚未开灵智的神兽还是极其危险的。”

青禾肃然说道,眉宇间带着身为狐族帝姬该有的大气磅礴,但也不失 身为女子的柔软细腻。

慕尧看着她,心底酸涩而又寂寥。

一百年了,无论当年的纠葛恩怨有多少对错,都已经过去。

今昔非比,就算他想将期待百年的心境告知于她,也已经物是人非。

只是,这样的重逢相见,皆在他的意料之外。

今日,他解了漫烟长达百年的禁足,让不离试着唤她娘亲,但不离一气之下直接跑了出来,让他一番寻找。

思前想后,慕尧也猜到不离能来的地方只有这里。

毕竟,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回想起前几日墨阳狐君去水神殿说的那些话,留下的那番警告,慕尧的心底就好像压了一块巨石,久久喘不上气。

多想,跟眼前的她说一声‘你还好吗’。

多想,跟重逢的她问一句‘真的都忘了吗’。

但终究只能想想,无力道出。

“打扰了,我这就带他离开……”慕尧顿了顿,喉头微微有些发梗。

青禾未再回话,只是走之前再看了眼那一直小声啜泣却死低着头的小家伙,然后凌空而飞。

那一袭红衣,再蓝天白云中显得格外艳丽,令他移不开视线。

直到看不见人影,慕尧才收回视线,弯腰蹲下来解开不离身上的禁锢。

“不离,我知道你心底委屈,但现在……”

他的话还未说完,不离便一把将他推开。

当然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推不动人高马大的父亲,自己反而后仰倒地。

慕尧伸手想抓稳他,但他却侧身避开,宁愿摔到地上也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别叫我这个名字!我不要你给我取的名字!我要跟我娘在一起,我要娘给我取名字!”

不离愤恨说着,看向慕尧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尽管他尚且年幼,但以水莲形态韵养的这百年时间,他全都有感知。

这个身为自己父亲的人做了多少错事,在他面对自己忏悔时,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离恨啊,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儿长大,这样就能离开他了,而不是不离!

“你想要让那个女人走出惜水宫,那是你的命令!反正我是不会认她做娘的,她想都别想!”不离大吼着,跑进了水房中再用灵力加强门外的封印。

尽管他设下的结界,根本拦不住慕尧,但他的这种倔强之心,慕尧却感知得到。

“不离,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你们相认的……前几日 你墨阳舅舅说的那番话,想必你都偷听到了,你娘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她需要时间才能慢慢……”

他苦口婆心说着,但不离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尖叫着暴躁得很。

“我不听我不听!”

慕尧叹了口气,只得隐身到不远处,远远保护着他。

背后一阵风窸窣而来,慕尧回头,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墨阳。

“墨阳狐君。”慕尧给足了敬语。

“你要想清楚,若那孩子非要认青禾做娘,那他跟天族跟水神就毫无关系了。”

刚才发生的一幕,墨阳尽收眼底。

“我会带他回去,若非青禾主动要见,我不会再让不离看到她……”慕尧涩声说道,有些心力交瘁。

尽管不离不认他这个父亲,但他决不能放手。

现在,有关青禾留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这个孩子了……

连孩子都不愿原谅自己,日后他怎么求得青禾的原谅?

墨阳脸上的温润神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至骨髓的漠然。

“别妄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因为你不配。”他冷声警告道,眉眼间升起一抹杀气,“过往之事我不追究,是因为当初受苦受难的只是她的一抹分身,但你若要将心思打到她身上,我会让整个天族付出代价!”

慕尧没说话,但垂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了拳头,竭力忍着此刻痛苦的情绪。

他真的,不被所有人原谅吗……

帝栖宫。

墨阳和青禾坐在一起品茶,青禾瞧着池子里的喷泉出神。

“老狐狸,你说这水明明是柔软无形,怎么就能刚硬如盾呢?”她还在想着之前在境外看到的水屋,尤其是那小家伙指头微微一勾,就能化柔为刚,太不可思议了。

“世间万物,自有数不尽的奥妙,又岂是我们能懂的……你今日怎么有这种感慨?”墨阳问道。

青禾没有隐瞒,将之前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我就搞不懂,那小屁孩为什么哭着喊着叫我娘,本狐狸明明是做他姐姐的年纪,怎么就成娘了呢?”青禾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我历劫的时候,欠下了风流债?”

墨阳笑了笑:“那孩子既然是水神之子,又怎么会是你的风流债?我捉摸着他应该是哭着唤你娘家人,但是没说清罢了。”

青禾思索一下,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毕竟她潜意识里也不能接受自己有儿子的误会。

“不行,我得再去看看他……”她心底还是有些膈应,决定去找不离。

墨阳拦住了她:“我方才从外面回来,正巧看到水神带孩子回去,这会儿你过去应该见不到他了。”

“这样……”青禾一听,又坐了下来,端着茶杯一饮而尽,“算了,我睡觉去了,总感觉脑袋里空空的,我觉得我还是没真正睡醒呢。”

“还有一事需要跟你商量。”墨阳想起了正事,“过几日是天后寿宴,届时九天界众仙皆会过去,咱们狐族派谁去?”

青禾打了个哈欠:“当然是我们两个啊,那啥贺礼你随意准备,这种场合就是热闹一下,然后带点儿蟠桃回来……嘻嘻嘻,狐族没桃林,咱们用蟠桃酿桃酒,以后每天都能小酌一番了。”

说起吃的,青禾又兴奋了起来,原本脸上透着的困意都不见踪影。

墨阳有些哭笑不得:“你定是天底下最贪吃的一只狐狸……不过赴宴这事我一个人去便好,那种场合定会繁琐枯燥,我怕你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蟠桃我带回来即可。”

说到最后,他神情闪烁了一番,用了些试探的口吻。

青禾没有听出他话中的隐射,不假思索点头:“你决定就好,狐族的事你做主。”

虽说狐族历代帝姬都是传女不传男,九尾赤狐和九尾白狐两族皆为王室血脉,谁家有嫡女便是下一任帝姬,谁家有嫡子便是下一任狐君。

数万年来倒也融洽和睦,共创狐族安稳壮大。

这些年有赤狐白狐结为亲家,琴瑟和鸣繁衍狐族,但也有如青禾墨阳一般称兄道弟无关爱情。

但历来参与管治的狐君,皆是帝姬的夫君才有资格。

如今在青禾墨阳这里,倒是开辟了先列。

毕竟青禾是第一只成神的狐,又没了心脏断情绝爱,大家也理解墨阳是狐君但不是帝姬夫君的身份。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天后寿宴的日子。

墨阳带着贺礼去了天族,千嘱咐万嘱咐崇孖这几日照顾好青禾。

原本青禾每天都在狐族转悠一圈后,便拉着墨阳品茶下棋聊天,现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旁边站着一个木头人崇孖,她觉得乏味至极。

也不知为何,墨阳不太喜欢她出去走动转悠,每次她只要到了境外之地,墨阳就会凑巧出现,带着她回帝栖宫。

青禾看得懂墨阳的神色,不想惹他不高兴便顺从回来。

毕竟自己有足足两百年时间没有管治狐族,全都是他一个人鞠躬尽瘁,这一点的恩情,青禾是欠他的。

“崇孖,我们去外面林子打一些野味回来吧?”吃饱睡足后,青禾想法子出去。

“狐君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您不能出狐族,帝姬您就别为难属下了。”崇孖为难道。

青禾不悦道:“你们听他的话不听本帝的话?”

“帝姬,是您自己把我们交给狐君管治的……”崇孖小声提醒道。

青禾噎住,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行行行,你去给我搬点杏花酒过来,我多喝点酒继续睡,这总行了吧?”

她也没有真的不高兴,只是墨阳不在,她又没有别的玩伴,之前每天来找她的小雀鸟今日也不见踪影,乏味的很。

崇孖听命去搬酒,青禾则托腮看着窗外的水池发呆。

突然,水池中的水一阵荡漾,随即从池底浮现出一株水莲,飘啊荡啊到了岸边。

青禾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直接从窗口飞了过去将那水莲捞了出来。

“哎哟——”童稚的孩声响起,青禾手中的水莲化成不离,在她身上扑腾。

青禾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正好揪住他耳朵了,连忙松开。

“小家伙,你怎么溜进来了?”青禾问道,看着不离一身湿漉漉的连忙带他进屋换衣裳。

可是自己宫殿中没有孩子衣裳,正手足无措之际,忽的看到不离正自己用灵力将衣裳烘干。

青禾叹了口气,暗暗感叹不会照顾孩子。

“不离,快说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天你不是跟你的水神爹地回去了吗?”青禾问道。

“你给我取个名字吧,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不离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青禾一滞:“不离不弃,这应该是你父亲对你母亲的誓言吧?挺好听的名字啊……”

眼见不离一脸变得沮丧无比,青禾顺口道:“那我以后唤你阿离?阿不?小水莲?”

不离摇头,这几个称呼他都不喜欢,不是正儿八经的名字。

“你叫青禾,我叫青离,怎么样?”不离想起之前看的人族话本,所有小孩名字都有姓氏,并且和自己的父母一样,他便随口想到了一个。

青禾怔住:“这怎么行,你名字怎么能和我的一样……”

她想起不离之前错认自己做娘的事,语气微微放缓和。

“这样好吧,我还是叫你阿离,但是青离的阿离,而不是不离的阿离,怎么样?”虽然绕是绕口了点,但只要能安抚住小家伙的情绪,倒也不错。

不离歪头想了好一会儿,终是点头:“那我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阿离!”

青禾笑出了声,但随后又反应过来,小家伙的话说的太沉重了点,他们毕竟才是第二次见面。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溜进来的?”青禾问道。

不离自来熟地坐到她怀中,嘟声道:“我爹带我上天庭赴宴,我嫌无聊就跑出来了,顺着你的气息就找到了这里……只要有水的地方,我都能隐匿,没人能发现我……”

青禾一副他好厉害的神情,但还是将话题渐渐拉入正轨:“哇哦,好棒……但你这样跑出来,你爹娘会很担心啊?好像天后是你祖母吧?今儿个寿宴,她定要见你,若是你失踪了,只怕整个天族都会乱……”

不离倒也不觉得多为难,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你送我回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青禾差点噎住,他一个人能跑过来,再一个人回去就害怕了?

这是撒谎不脸红还是把她当糊涂?

“我的身份不适合送你回去,你要真是怕挨骂,我安排一个人送你回去可好?”青禾问道。

不离果断摇头:“不行不行,阿离就要娘送!”

青禾一个激灵,直接从椅子上弹坐起来,怀中的不离也被她拽到了一旁。

上次她还能解释是不离一边哭一边说话漏了两个字,这次她听得真真切切,这娃是在喊她做娘!

“你叫我什么?”青禾瞪大眼睛问道。

“娘啊。”不离神色未改分毫。

“你娘是谁?”青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啊。”不离抬起小手指向她。

青禾惊得连忙侧开身,避开他的手指向自己。

“小家伙,你不能这样乱认亲戚啊,要是被你亲娘知道了,整个天族狐族都会出大乱子!”

她清清白白的,可不想跟天族那水神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不离听着她的话,直接哇哇大哭,哭得可是一个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更是哭得青禾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自己这里有孩子哭喊声,到时候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阿离你别哭了,再哭我就不送你去天庭了……”

听到她愿意送自己过去宴席,不离果真乖乖闭上了嘴,但是依旧眼泪汪汪,小声抽噎。

“你真的会陪我吗?”不离可怜兮兮问道。

青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得点头:“你且先跟我说说,为何追着我叫娘?”

不离抽噎了两下,随手抹了一把花脸。

“因为……”他看着青禾,欲言又止,最后闷声嘟囔,“因为我没有娘……”

青禾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毕竟自己自幼也是没娘陪伴,这会儿倒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娘不是水神妃吗,怎么会没娘?”她以为不离是和家里人赌气,所以才说出这种气话。

不离摇着脑袋,鼻头通红通红的。

见他不说话,青禾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这样追问一个小屁孩也问不出什么。

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青禾决定还是先带他去天庭,让他和自己家人在一起。

趁着崇孖去拿杏花酒还未回来,刚好是好时机。

“我们走吧。”

青禾在软塌上幻出一个虚影,弄成自己在睡的假象,随即拉着不离隐身飞天离去。

不离紧紧搂着青禾,任由云层从自己身边拂过。

“阿离害怕?”青禾问道。

不离将头埋在青禾的红衫中,小胳膊依旧紧紧攥着她衣袖:“就是想抱抱你……”

娘,要怎么才能告诉你,从灵蛋成形至今的百年光阴,阿离将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离不想和父亲在一起,也不想住在那寂寥压抑的水神殿。

阿离想娘,阿离想和娘在一起……

可是,娘,你怎么把阿离忘了呢?

到了天庭,青禾带着不离抄近道到了云霄殿附近。

看着门口那一排排守卫,青禾没有再继续进去,她放不离下来,正要叮嘱却看到他眼眶红红的,似乎又哭过。

低头看到自己红衫上的水印,青禾眼皮跳了跳:“阿离你又哭了?”

不离吸了吸鼻子,强挤出一个笑脸:“阿离属水,有点恐高。”

青禾愣了愣,面带歉意,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有考虑到。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不带你飞这么高了……”

刚要放不离下来,却发现他两腿软软的根本站不稳,看来刚才的飞行的确是给他带来了惊悚的感觉。

青禾没办法,只能抱着不离找了守卫。

“那个,能让水神殿下出来领下他儿子吗?”青禾尽量低调。

门口的守卫浓眉一颤,用错愕的神情看着她,又看了下她怀中的不离。

“您……不进去吗?”守卫嘴巴张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青禾有些诧异,这守卫的神态明显是认识自己,好生奇怪!

“不了,我今天只是来送孩子。”青禾也只好用一副也认识那守卫的语调回应他。

侍卫眼底闪过复杂而又八卦的神色,随即匆匆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慕尧连飞带跑奔了出来。

不离看到他,整个人又往青禾怀中缩了缩。

“不离,过来。”慕尧敛去千言万语,涩声唤道。

青禾看着躲在怀中的孩子,拉了把她的胳膊却拉不动。

“阿离,男子汉说话要算数。”

不离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脸上透着沮丧的情绪。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青禾莫名觉得心情有些沉闷,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说出这么酸涩的话。

“那你以后再去找我玩,我不让别人拦着,可好?”青禾许诺道。

不离眼中闪过小星星:“真的吗?”

青禾点头:“自然,我说的话一言九鼎。”

“那我们拉钩!”不离嘟囔道,拉着青禾的小指头拉钩钩。

看到他们两人和睦融洽的一幕,台阶上的慕尧心底暖的一塌糊涂。

若他们中间没有那些插曲,是不是自己也能参与他们中……

不离和青禾拉完钩,一步三回头走到了慕尧的身边。

“我一定会去找你玩的!”不离大声说道。

青禾挥了挥手,大红长裙荡起一地涟漪。

下殿拐角处走过两个仙娥,看到青禾后连连弯腰行礼,但是也悄声窃窃私语。

“那不是前水神妃吗?据说被休后惨死刑罚祠,怎么又出来了?”

“是啊,看样子比以前好看多了,但她怎么好意思来参加天后的寿宴呢?”

“没看被赶出来了吗,毕竟是被休了,谁还有脸啊……”

“……”

青禾虽然已经走远,但是身后她们的八卦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连带着步伐都停了下来。

前水神妃?

原来这水神慕尧还有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感情史。

只是,那前水神妃跟她长得很相似?居然会让这些多嘴的仙娥误以为是自己?

青禾嘴角扯了扯,心底对那水神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但是看在可爱的小家伙面子上,她还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本想直接回狐族,但是看着不远处飘在云端的第一天府宫,青禾扬袖而飞。

也不知道那司命星君现在是在自己宫府中处理事宜,还是在天后的宴席上品酒吃桃。

到了天府宫,门口守门的仙童正在酣然大睡。

青禾狡黠笑了笑,直接化成狐狸模样从那门缝中钻了进去。

殿中不见司命星君的人,青禾在书架上随意拿出几本仙册出来翻翻,发现都是一些凡人的名簿。

“克父克母克夫?居然安排这样的命运给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

“视财如命因财而亡?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吗?”

青禾一个人嘀咕着,将仙册放回原位,又到另一排书架上翻翻看看。

她发现最高处放着的仙册是瓷白色,样子看上去就不同寻常。

灵力一转,那瓷白仙册就到了她手中。

“桑北仙君下凡渡劫,滞留万年被情所困?”

青禾有些惊讶,这九天界还有神仙渡劫不愿回的,那情字是爱的枷锁还是幸福的囚牢?

她将仙册放回原处,又拿了另外一本瓷白仙册,刚翻开一角,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狐族帝姬青禾……”

只是再要往下看,一道猛力传来,她手中的册子就化作虚影消失。

一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司命星君正叉腰扶着门槛喘气。

“丫头,乱翻老仙的仙册,是要遭天谴的啊……”

青禾眨了眨眼,连忙扶着司命星君到椅子上做好,再给他倒了杯水。

“司命爷爷,我可没乱翻,每看完一个都放回原处了。”她面不改色说道,想起自己的命簿册尚未看完就被他收走,连忙撒娇道,“我刚看到我的册子了,你给我看看是什么劫难呗。”

司命星君发白的眉毛挑了挑:“劫难已渡,就不要在意了,天命人为,如今这一切都是丫头你自己选择的,看了又有何用?”

“可是有些人渡劫后还记得过去,我这是一星半点都不记得了,更是连我渡劫前心脏是因何而丢都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太奇了怪了……”青禾抱怨道。

司命星君看着她,微微叹息一声。

“老仙说了,这一切都你自己选择的。”

青禾皱眉:“司命爷爷的意思是……是我自己选择忘记的?”

司命星君未再说话,他的沉默也是默认。

“看来我那劫难经历的不少啊,不然我也不至于强行忘记那么多……”青禾唉声道,“那你帮我查查,我的琉璃心去哪儿了,我一直都感知不到它的气……若是能把心脏找回来,我有了七情六欲还能给我们九尾赤狐一族传宗接代,不然以后绝种了我的祖先定是不会放过我。”

青禾想找心脏是真,传宗接代是假,毕竟她的心思可没放在那些凡间才在意的情情爱爱之上。

“只要你想,你们狐族有的是办法繁衍后代。”司命星君提醒道。

有时候只要两滴血就能办成的事,并不需要凡人的那些繁琐过程。

青禾有些尴尬:“司命爷爷,你就取笑我……当初要不是各族战乱,你们九天界又不插手相助,我至于带领狐军参战丢了心脏吗……”

“各族之事,九天界向来不参与,这是天神定下的规矩,又岂是你我能议论的!”司命星君压低声音提醒道,“好了丫头,回去吧,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青禾也知道自己在从司命星君嘴里是撬不出什么消息出来,也担心自己离开狐族太长时间会被崇孖瞧出异常,也决定回去。

“知道了,本姑娘今天也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老头子罢了!司命爷爷保重身体,我走咯!”

青禾飞远,司命星君拧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抬手掐指一算,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当初要忘是你的执念,如今要找寻也是你的执念,若是一直忘记,倒也可以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可若是找回了那些过往,你该如何是好?”

……

另一边,云霄殿的寿宴热闹非凡地进行着。

不离被慕尧牵着进了殿内后,被天后指明坐到了她身侧。

慕尧则坐在了下阶排的上座中,他身边坐着的人是久未露面的漫烟。

漫烟本以为自己会被慕尧囚禁在惜水宫上千年万年的岁月,未料只过去百年,他就解了自己的足禁,还让她名正言顺成为了水神妃。

这一切,跟梦一样,让她揣摩不透身侧男人的心思。

但经历了那么多,漫烟也清楚自己就算得到了水神妃的名分,也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

可又怎样,谎言被揭穿,她少了提醒吊胆,还因祸得福。

漫烟正出神想着事情,却猛然觉察到一道锋利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一惊,发现天后正看着她。

“本宫问你话,为何迟迟不答?”天后的语气带着一丝训斥之意。

漫烟慌忙起身,随后离开座位站在殿内跪了下来。

“请母后恕罪……”

“入水神殿百年时间一直无所出,你这水神妃坐得可还舒坦?”天后厉声问道。

漫烟脸色有些难看,慕尧一直都不碰她,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可这些话,她总不可能当着众神仙的面说吧……

“母后,儿臣有不离一个孩子足矣。”慕尧起来说了话。

跪在地上的漫烟,脸色更加难看。

不离拉了拉天后的衣袖,稚嫩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云霄殿。

“天后祖母,您还是下令让父亲多给不离生几个弟弟妹妹吧,这样他也不会一直缠着我管着我了。”

天后一脸慈眉善目看着不离,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说道:“可是本宫只想要你一个仙孙,你说如何是好?”

他们祖孙两人一唱一和的话,在场所有神仙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天后刚才还训斥水神妃漫烟百年无所出,这会儿又说自己只要不离一个仙孙。

那意思谁不明白?

合着那水神妃不生孩子有罪,生了孩子也不被他们天家认可!

天后这一波脸打得那水神妃,是啪啪啪的响!

回了水神殿。

漫烟将隐忍一天的怒火直接发泄在了惜水宫,噼里啪啦砸了一堆东西。

宫中所有仙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生怕她一个不满就动了杀心,让他们小命不保。

不离嘴中叼着一根鸡腿,优哉游哉走了过来。

“你们都下去。”不离对着跪在门外的仙娥门说道。

仙娥们都找到了救星,连忙对着不离露出感激神色,然后逃命般的匆匆离去。

不离打开门,地上凌乱一片,都是漫烟扔的东西。

“混账东西,谁许你们进来的!”漫烟还以为是下人开的门,定睛一看居然是那惹人厌的小不点。

“你来干什么?”她语调放缓和了点,但依旧没有好脸色。

慕尧之前警告过她,务必要对这个孩子好,否则会让她尝尝蚀骨灼心之痛。

“来看你笑话啊。”不离语出惊人,看着地上狼藉的一片,啧啧咂嘴,“父亲早就下令不会给惜水宫添置任何东西,你这般砸完,惜水宫可就彻底成了一座冷宫了。”

“本妃不屑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你看完笑话了马上给我滚!”漫烟气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千算万算了百年,怎么都料想不到这个孩子居然能顺利降生,并且还拥有胎时的记忆!

之前慕尧还说要让她做不离的娘,她听完后直接吓得心惊肉跳。

好在慕尧说那种话也只是对话放风,似乎是狐族有什么权势之人给他施压,逼得他必须这般做。

自己强烈拒绝,不离直接离家出走,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臭貉妖你听着,你伤我娘一分,小爷我都会十倍百倍奉还给你!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开始,你就这般承受不住,天要亡你!”不离像个小大人一样,冷冷看着漫烟,眸底的仇恨近乎要将屋子里的一切尽数燃烧。

“你娘已经死了!你若要替她报仇,别忘了你爹也是凶手!”漫烟面色都狰狞了起来,“有本事就把你爹也杀了,把整个水神殿的人一并杀了!牙都没长齐的小东西,居然敢跟我叫嚣!”

音落,她直接以掌化爪,锋利的指甲似利刃般直直朝不离刺来!

不离也不躲闪,直接对着门外嚷嚷:“救命啊——!”

漫烟脸色一变,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一道墨蓝的身影凭空出现,随后一道猛力将她打倒在地!

“噗……”漫烟受了内伤,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慕尧检查了下不离身上有无伤痕,随后冷眼看向狼狈的漫烟。

“本殿说过,你若敢伤不离,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他幻化出水蓝色的灵力直直捅进漫烟的胸口,似千万条细细密密的毒蛇攀附到她的心脏上,直接啃咬!

“啊!!”漫烟痛得惨叫,抬手想无助胸口却不触碰,只能在地上不断打滚。

“你杀了我,你有本事杀了我!”漫烟大叫。

慕尧没有理会她,而是转眸看向只有自己腰际高的孩子。

“她的修为都是我的灵力韵养的,无法抵抗我的任何攻击,这百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么惩罚她,只是从未让你看到罢了……父亲让她做水神妃不是还留有感情,只是为了让你少受点伤害,让你母亲可以活得更自在点,你能明白父亲的一片用心良苦吗?”他近乎是用哀求的口吻说道。

不离眼眶强忍着红意,丝毫不想理解旁边这个自己所谓的父亲。

“让我和娘相认在一起,是我唯一能接受你替我做的事。”他童稚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说完便直接跑开。

慕尧的心猝不及防狠狠钝痛,他未管殿内鬼哭狼嚎的漫烟,追过去拉住不离,然后弯腰蹲了下来,尽量让自己和他平视。

“可是……能不能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你尝试着慢慢接受父亲,我再努力想办法让你娘记得你,记得过去?如果现在让你和她相认,那父亲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啊……”

慕尧深知自己这番话极其自私,但他真的没法在这个时候失去不离。

不离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就算是痴人说梦,他也一直在等待着一家三口真正团聚的那天。

不离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一把甩开慕尧的大手,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叫你一声父亲,是因为我改变不了我的出生,我体内流淌了你的血脉,继承了你的水系仙术,但这不代表我从心底里认可你就是我父亲。”

“从你亲手捏碎母亲给我做的护身灵蛋那一刻起,从你拿走母亲命珠要去救那只貉妖开始,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慕尧的心就像被刀子狠狠划过一样,痛到难以言喻。

“要怎样,要怎样才能原谅爹做过的糊涂事?”他近乎是跪在了地上。

人前风光傲气的水神,人后卑微至尘埃。

“娘愿意原谅你,那我也原谅你……否则,你休想掌控我的人生!”不离戾气十足地说完,直接幻做一抹水影消失。

慕尧深知自己若去追,定能将他留在水神殿。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不离是从骨子里厌恶他,排斥他。

只不过小小年纪的他还是异常懂事,起码有些时候还是做了个听话乖巧的孩子,这样撕开伤疤的话更是在只有两人时才说。

慕尧转身朝惜水宫走去,却忽的感觉到一阵气血翻滚,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百年来,他一直用灵力养护着不离的水莲真身,耗损极大。

加上他时不时对漫烟的惩罚,也算的上是自损行为。

漫烟的内丹还在他的体内,每次对那个女人的伤害,都是用灵力途径内丹再将她的心脏一瓣瓣撕裂,这样的传导方式,会让漫烟的身体误以为是自我伤害,所以才无法攻击反抗。

但那样的行为,也是极其耗损灵力的。

如今他虽是上神之身,但已经入不敷出,徒有空壳。

慕尧收敛思绪,擦去嘴角的血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大步走进殿内。

宽袖一挥,那束缚在漫烟身上的灵力渐渐聚拢,然后收回了他的掌心之中。

漫烟狼狈不堪,额头上的冷汗和凌乱的头发缠在一起,大口喘气却又有气无力。

“这样折磨我,你觉得心里好受点吗?”她嘶声质问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慕尧不说话,这样更加刺激到了漫烟。

反正,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受宠的时光了。

“是你说会一生一世对我好的,可你在做什么?你宠了我百年,囚禁了我百年,如今日日让让我尝到噬心之痛!就因为你失去了那个女人,所以要折磨我是吗?因为你不痛快,所以要让我们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起痛苦是吗?”漫烟的声音已经嘶哑到难听之际,再也没有了曾经那般动听悦耳。

慕尧居高临下看着她:“本殿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对曾在蛮荒谷照顾过我的女子好,但那个人不是你,你冒名顶替了青禾受了我百年恩宠,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应受的惩罚……”

“若说折磨,你毁了青禾的琉璃心一事,挑拨离间让我误会她和那叫阿奴的影卫之事,更让我误以为不离不是我孩子的事,等等等等……这些账,会有人来找你算。”

他的声音冰冷之际,因着情绪的缘故,整个房子都渐渐凝上了一层冰霜,还有漫烟吐在地上的血水,都变成了冰血。

漫烟惊得连连后退,想躲避那冰刑之罚。

“不……你不能这样做……当初做那些事的都是你自己,我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罢了,要怪只能怪你太信我!是你自己瞎了眼看不清真相!”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逃离蛮荒谷,我只是不想再做貉妖,我想做受人尊敬的狐狸,得到所有人的宠爱,拥有荣华富贵和数不尽的荣誉……我没有错,杀人伤人的都是你水神慕尧,我没有错!”漫烟泣血嘶吼。

她还想再发泄几句,但寒冰已经朝她侵袭。

不出一息,她整个人彻底被冰封,还有狰狞惊悚的面容。

慕尧用结界封住宫殿,一步一深沉的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寝宫,慕尧又是一挥手,直接用冰封住了自己的门窗。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朝自己侵袭,他那备受煎熬的心才稍稍觉得麻木了几分。

他拂过手腕上水月鼎,再次进了水月虚境,把自己和青禾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尽数回顾一遍。

尽管那些回忆,尽数是自己做错了的事,但好歹记忆中有她,记忆中的她对自己还有苦涩的感情。

慕尧想过去狐族找青禾,让她进水月虚境看看过往的画面,说不定也能找回记忆。

可是墨阳狐君说过,当初爱上自己的青禾,只不过是她的一抹历劫分身。

他,是她的情劫。

劫难结束,他们不应该再有任何瓜葛。

孩子的出现,是劫难之外的存在。

如若如此,那就算慕尧带着现在的青禾帝姬进入水月虚境,也看不到他们成亲相处在一起的画面。

墨阳警告过他,断然不能让青禾记得历劫的一切,因为是她自己要求忘记的。

可青禾一直记不起来,不离怎么办?

慕尧深知不离丝毫不愿留在自己身边,奈何他没有更好的去处。

或许,整个天族对他而言,都是伤痕累累的存在。

为了让青禾无忧无虑的过往后的人生,他应该远离她,不让她知晓过去的一切。

可为了让不离能够更好的成长,慕尧做不到按听从墨阳的嘱咐。

他想,他还是自私的。

想让青禾知道,他们两人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日日夜夜都盼着和娘相认。

而他,亦是每时每刻备受折磨,渴望得到她的原谅。

就算青禾忆起往昔,会对他发起夺命般的报复,他也认了。

至少,他能告诉她,他真的知道错了……

青禾回帝栖宫时,崇孖正守在宫门外。

她从窗口隐身回内,收回了软塌上自己的幻影,随即故意打着哈欠让崇孖听到自己的声音,证明自己刚刚午睡醒了过来。

果真,崇孖听到动静,这才敲门。

进屋,他手中还提着两壶杏花酒。

“帝姬,您刚才在休息,属下就没有进来打扰了……”崇孖解释道。

青禾摆了摆手:“放下就可,你去看看墨阳那老狐狸回来了没。”

崇孖离开,没有任何怀疑,青禾噗嗤笑了出来,一个人倒着杏花酒悠然自得喝着。

往后生活要是少了乐趣,倒是可以继续这般悄然出动!

青禾喝地醉醺醺,也不见墨阳来找自己,她本来还想问问他有关那前水神妃是个什么八卦情况,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摇摇晃晃回到床上,她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隐隐听到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青禾还以为自己是喝多了产生的幻听,没有理会,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未料那哭声似乎就在自己身边!

青禾睁开眼,移动灯台上的夜明珠,隐约看到了小小的一团正缩在墙角。

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小家伙吗?!

青禾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不是幻觉。

“阿离?”她小声唤道。

不离听到声音,抬起红肿似水蜜桃的眼睛看向青禾,然后迈着小腿直接奔到了床上。

“呜呜……娘,我好想你啊……”他哭得嗷嗷地伤心。

青禾刚要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但一看他那肿成一条线的眼睛,只得无奈抚了抚他的后背。

“白天才刚见完面,怎么又想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没事,我给你撑腰……”

不离趴在她怀中,小耳朵听不到她的心跳,心底更是酸涩。

他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看着青禾:“水神妃欺负我,你能帮我去揍她吗?”

青禾皱了皱眉:“水神妃……那不是你娘吗?”

不离拼命摇头,脑袋都快甩掉了。

“才不是,她是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娘,谁都比不上她!”

青禾眸底闪过一丝诧色,再想起之前在天庭听那些仙娥议论说有个前水神妃的话,对不离的身份隐隐有了定夺。

“你娘是……前水神妃?”青禾问道。

不离点头。

“你娘跟我……长得像?”她继续问。

不离看着她,点头:“一模一样。”

“所以你一直叫我娘,就是因为我跟你娘……一模一样?”青禾觉得事情有点儿意思了。

不离小声嘀咕:“你本来就是我娘……”

只是他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青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并没有听到。

“那你娘现在在哪里?还在水神殿吗?”青禾问道。

不离摇头。

“她一百年前就离开了水神殿,回了狐族。”

“狐族,你娘是狐族之前跟天族联姻的公主?”青禾愣住。

她一直以为现在那水神妃才是狐族公主,听着小家伙这口气,好像事情跟墨阳之前告诉自己的不太一样。

“什么是联姻?”不离不解问道。

青禾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家伙解释。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找到你娘。”

不离似懂非懂:“可是我已经找到了啊。”

“在哪?我怎么不知道狐族有从天族回来的母狐狸?”青禾惊呆了。

不离拿起小手戳了戳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青禾回头看了下,身后没人,左右两边都没人,再看到不离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自己身上,她才明白两人的对话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小家伙,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不离听着她的话,沮丧道:“算了,反正你什么都忘了,不记得以前你是怎么生下的我,也不记得那个坏女人是怎么怂恿父亲捏死我,不记得你的心脏是被谁一把捏碎……”

青禾本来对前面的话都没太在意,但听到心脏一事,瞬间集中了注意力。

“我的心脏?被谁捏碎了?”若之前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在说胡话,可现在她倒有了三分相信。

“现在的水神妃啊,就是她把你赶跑,害得你心灰意冷写下了和离书。”

不离叽里呱啦将过去的事情零零碎碎地告诉青禾,然后还添油加醋说了一些这百年来自己备受冷落和缺爱的凄苦。

青禾用了半柱香时间才勉强消化,但依旧一脸不可思议:“你才多大,怎么知道这么多?”

“虽然我化成人形才短短五年,但我在你肚子里就有记忆,这一百多年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像你,一伤心就忘了所有事情!哼!”不离噘嘴道。

“你说你先是灵蛋,再是水莲……可你身上若是有狐狸的血脉,为何我丝毫感知不到呢?”这是青禾疑惑的地方。

不离打了个哈欠,钻进了青禾的被子中。

“我身上若没有狐狸的血脉,又怎么能三番五次入狐族却一点都不被人察觉呢……”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似乎准备睡觉。

青禾拉了拉他的小胳膊:“小家伙,阿离……你确定你没骗我啊,明天我就去问问老狐狸,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你是说墨阳舅舅吧?他早就去过水神殿,警告过天族上下不能透露你的事,也不准爹来找你更不准我来认亲……”不离翻了个身,声音越来越小。

小小年纪的他,一个人从天族往返狐族,着实辛苦了些。

青禾听着他的话,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墨阳舅舅……

他居然是这样叫那只老狐狸的?

难道自己失去的这两百年记忆,真的有小家伙说的这些?

司命星君说当初忘却那些记忆是自己的执念,还说若自己执意要找回那些记忆,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如若自己真的经历了小家伙说的那些悲惨之事,忘记是应该的。

但——

依照自己的性格,怎么会是任人捏拿的软柿子呢?

青禾想了一夜,还是没能想透。

她试着在脑海里找寻一些被自己遗弃的记忆,但是皆是徒劳。

清晨,墨阳带着早膳来敲门。

青禾连忙敛去不离的气息,然后轻咳了两声。

“老狐狸,我还要睡,你去忙你自己的吧。”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调调。

“崇孖说你昨天睡了一下午,怎么现在快到晌午了还在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墨阳不疑其他,语气中尽是关心之意。

青禾连忙说道:“昨天喝了两罐杏花酒,现在还没酒醒呢……你且去做蟠桃酿,待好了再喊我去尝……”

“好吧,你休息好了来找我。”墨阳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离去。

待门外感觉不到他的气息,青禾才解开覆在不离身上的敛息封印。

不离这时也正好揉着惺忪的睡眼醒了来:“我不是在做梦吧,居然一觉醒来看到的是娘亲……”

昨天起起伏伏经历了太多,他一下还没能晃过神来。

但转瞬,他便清醒。

“娘亲——”他喊着就要往青禾怀里扑。

但青禾抬掌拦住,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昨天夜里被你一番说辞绕得云里雾里,现在你同我一起去找墨阳老狐狸,看他到底是不是你的舅舅。”这是青禾首先想到的解决办法。

无风不起浪,小家伙一直认自己做娘,肯定是有原因的。

但墨阳说当初联姻嫁去天族的狐族公主,是只旁系狐狸,但能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是哪儿的旁系?

青禾不解。

这个谜团,怕也只有墨阳能解答了。

“我爹有个能会看前程往事的上古神器,叫水月鼎……你要是不信我说的,用那水月鼎看一看便知你到底是不是我娘了!”不离没想到一夜过去,自己口干舌燥说了那么多,娘亲还是不愿信自己!

他真的不想再回到水神殿那个炼狱之地,跟着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生活在一起!

他要和娘亲在一起!他要留在娘亲身边保护她!

青禾看着不离那真切又焦急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听他的。

毕竟,水月鼎她还是有所耳闻,天族圣品到了水神手中并不为奇。

“速去速回。”青禾拉着不离就从殿内消失。

另一边。

水神殿上下在四处找不离小殿下,他以前就算离家出走,也从未有过彻夜不归的情形。

慕尧从冰封中醒来已经是凌晨,他像往常一样去不离的房间,想看看他,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不离这次是动了真格。

以前小吵小闹,但他知道自己离不开水神殿,离不开他这个父亲。

可如今,他已经想方设法和青禾扯上了联系,就算还没有认亲,但也相处融洽,不然上次青禾也不会抱着他从狐族送至天庭。

慕尧纠结自己要不要去狐族找青禾问问不离在不在他那里,但是又忌惮墨阳的存在。

毕竟自己曾对他发过誓,不会再主动影响青禾现在的生活。

可不离若在青禾那还好,若不再那还得了?

不离,可是他现在的全部啊……

慕尧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

结果刚要出门,就看到青禾抱着不离从天而降。

她依旧是一身红袍,像一团火般出现在白云中间。

青禾看着硕大的水神殿,还有大门上的门匾,有着几道刀痕,看起来有些突兀。

这宫殿处处透着富丽堂皇,为何不把门匾上的刀痕给去除?

青禾不解。

将不离从怀中放下,小家伙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里走。

青禾却在跨入门槛的那一刻隐隐有些头疼。

“呲……”她拧着眉,脑袋里像有针扎过一般。

慕尧正大步朝他们走去,便听到不离清清脆脆喊着青禾:“娘亲,你怎么了?”

他的心猛地一抖,连带着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们,已经相认了?

看到青禾那微微痛苦的神情,慕尧不敢踟蹰,赶紧走过去用灵力帮她缓解头疼症状。

“好些了吗?”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

青禾慢慢适应过来,余光看到了身侧男人手腕上的水月鼎,微微一怔。

看来,那小家伙对自己说的话,目前而言还没有一句假话……

“多谢,你儿子昨天离家出走,误打误撞到了我那里,现在给你平安送回。”

青禾一直以来对慕尧的印象就不太好,此刻说话也没有太客气。

“不离的娘是狐族中人,可能看到你比较亲近,希望你不要见怪……”慕尧想委婉的表露出不离喜欢她的意思,但一旁不离的让他猛地噎住。

“爹,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娘亲了,包括她是怎么没了心脏没了命珠,你就别撒谎了,我听着都烦。”不离没好气说道,小手依旧紧紧拉着青禾的衣袖。

青禾眼皮一跳,她真没料到这父子俩居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她记得上次在水屋旁,看到他们两人还不是这般模样的啊。

慕尧听着不离的话,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心情立马忐忑起来。

“你……都知道了?”他颤声问道。

青禾没有错过他神情的变化。

看来,自己还真是那命苦的前水神妃啊。

只是为何墨阳那老狐狸却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自己呢?

青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忘了些前程往事,想借你水月鼎一用,可行?”她问道。

慕尧蹙了蹙眉:“我们……进屋说吧。”

他是怎么都料想不到,自己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居然被不离一下子就做完了。

他需要瞻前顾后,考虑最坏的结局,但不离不需要。

因为,不离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只想,认娘。

慕尧将青禾带到了听雨阁。

这个地方,百年来一直都有人打扫,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同样也没有一丝灰尘。

相比最初的萧条清冷,多了丝静雅幽香。

青禾环顾四周,隐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脑袋里却回想不出一个片段。

“娘亲,这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那个坏女人也是在这里把你的心脏捏碎的……”

不离拉着青禾的手,带着她进了主屋。

青禾眯了眯眼,在青灰石地面上,用神识探到了属于自己的气息。

很淡,淡到几近觉察不到。

她屏息,抬手运转灵力,橙红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屋子。

青灰石地板上,有五彩颜色的星光一点点漂浮起来,慢慢聚拢,变成一颗心脏模样后又散不成型。

“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青禾收拢灵力,喃喃自语。

她深吸一口气,转眸看向一脸悲恸却又沉默不语的慕尧。

“水月鼎。”她说道,语气淡然,没有多余情绪。

她依旧只把他当成陌生人。

慕尧看着她冷漠的样子,神情中尽是痛苦神色。

“青禾,我……”慕尧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水月鼎并不能帮青禾恢复记忆,因为经历那些的不是她只是她的一抹分身。

一旁的不离看不下去了,直接过来拉住慕尧的左手,拽到青禾跟前。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有担当?!”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也说不出自己有多悲催。

但能怎样?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啊!

青禾看着慕尧那犹豫不决的样子,神情更是透着鄙夷。

不离拉着她的手放到水月鼎上,白光骤现,三人一同进入了水月虚境!

战马奔腾,硝烟四起。

红白两军纵横厮杀,红蓝阵法冲破天际。

青禾抬手挡住不离的眼睛,看着战场上的一幕幕,一双透着茫然的眼眸渐渐带着清明。

不离想掰开她的手,但也知道画面中血雨腥风,不是他一个小孩可以看的。

既然是娘亲的要求,他应该听话。

这个世上,他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必须要听娘亲的话……

水月虚境中的画面,在身穿战袍的青禾跟着慕尧跳下断崖而更替,紧接着的是蛮荒谷的一幕幕。

记忆戛然而止,在青禾对墨阳隐瞒琉璃心丢失真相那一幕。

在水神殿的每一幕,她无法在水月虚境中感知到。

因为,那只属于她的一抹分身的记忆,如今那分身已经灰飞烟灭。

回到殿中,不离有些昏头转向,但依旧紧紧拽着青禾的袖口不愿松手。

青禾消化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再将不离之前对自己讲述的那些事情一一联系起来,在脑海里勉强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如此看来,自己历的劫难,是这世间最难揣摩透的情劫。

只是,虽说是分身在历劫,但也是因为那一战她明奇妙对敌军的首领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导致。

荒谬,荒唐。

这是青禾反应过来的第一判断。

当初的她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会对天族中人动情爱之心?

就因为他在对打时救了自己一命?

现在的青禾毕竟已经断情绝爱,自然无法理解最初自己的心境。

“也就是说,我真的是那些仙娥们嘴中议论纷纷的前水神妃,阿离也真是我舍命保下来的孩子。”青禾艰难地认可了几件真相。

慕尧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合适。

“如果你想看百年前你在水神殿的过往,我可以再带你进我记忆的水月虚境……但那些记忆会让你没法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生活,我不想让过往的一切扰了你现在的幸福和安宁……”

青禾冷冷看着他,正要毫不客气回怼几句,余光看到躲在自己臂弯中的小家伙,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既然是不好的记忆,那我没必要去看,省得自己气到自己,我可是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你这种男人动心……”青禾的语气,尽是淡若凉水的疏离。

毕竟她早忘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所以对眼前这个男人自然是已经无爱无恨。

有的,只是淡漠。

“那……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慕尧小心翼翼问道。

他想过青禾在知道真相后,会对自己恨之入骨,但未曾想到,她居然像个置身事外者般,毫不在乎。

“这有何打算?不过是一场劫难而已,阿离若想跟我,那跟我便是,以后跟你水神毫无瓜葛。”青禾的话,是慕尧之前想过的最糟糕的可能。

“不离毕竟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怎么能毫无瓜葛……”他涩声道。

青禾冷嗤一声:“当初你手捏阿离的护身灵蛋时,似乎骂过他是孽种吧?”

不离一五一十告诉她的事,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自己对这孩子没有什么母爱泛滥一说,但投缘的感情从第一眼就注定,如今又有了母子的名分,自然是要极其护短的。

“阿离不想生活在水神殿,他说着这里只有痛苦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而言……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差不多大白,那我便带着阿离回狐族认祖归宗,往后你跟你那新水神妃生个七八十个都随意。”

青禾说着,紧紧拉住不离的手,然后定睛看着他:“阿离,你是走是留?”

她还是将决定权给到小家伙。

不离眼睛都未眨一下,直接欢呼:“我有娘了!我当然要跟娘亲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青禾挑了挑眉,无视一旁痛苦到不能自己的男人,拉着不离就往外走。

不离顿住了脚步,扭头看向慕尧:“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娘亲不追究你犯过的错,但我依旧恨你,以后你好自为之。”

两人正要走,慕尧却一个健步冲到了最前面,拦住了去路。

“还有一样东西,我需要物归原主。”他对青禾说道。

“什么?”青禾还想赶紧回去找墨阳那老狐狸问清一些情况,不耐烦看着他。

“你的命珠。”慕尧抿了抿薄唇,自胸口幻出一道淡蓝光束,里面隐隐包裹着一颗橙红色的小圆珠。

那是青禾的命珠,自百年前从漫烟体内分离出来,他便一直韵养在自己的胸口。

他是水神,但青禾的命珠却是火体,水火历来不容,他这般将青禾的命珠养在自己的胸口百年,无非就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折磨。

当然,在他看来还是种补偿和安慰。

“还给你。”慕尧递了过去,但青禾没有伸手接。

她看着那橙红珠子,被一层淡蓝色的灵力包裹,红蓝交错,奇特却又刺目。

“这不是我的。”青禾冷漠说道,“那抹分身不过是我用千年修为炼化而成,她已经完成使命飞灰湮灭,她的命珠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处……不过你说物归原主,我倒是想将我的五彩琉璃心要回来,只可惜,被你的女人给毁了。”

慕尧痛楚的眼眸涌上数不尽的忏悔和愧疚,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冷漠是如此的伤人。

他以为的补偿,在她眼里不屑一顾。

“但毕竟也事狐族之物,若你还愿意放在我这里,我自然会好好珍藏……”慕尧知道自己说这样一番话极其不要脸,但他在青禾这里已经没有脸面一说了。

他的话刚停顿下来,青禾便一把拿过那悬浮在半空中的命珠,收入自己的宽松袖袍中。

但那命珠却在刚触及她身躯之际,直直钻了进去,让她周身都泛起了一层蓝红交错的光晕。

“呲——”青禾痛苦地抱头弓起身子。

不离吓坏了,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阿离……”

慕尧也未料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他只是想将命珠还给她而已!

毕竟当初是他强行从青禾手中夺走,若是一直不归还,那他的错误就一直没有终结。

“青禾……”

他有些慌张地想用自己的灵力帮她缓解疼痛,但似乎是在雪上加霜,青禾痛得更厉害,甚至整个身躯都在人形和狐形中转换不停。

“都怪你,都怪你!娘要是受伤了,我这辈子要跟整个天族为敌!”不离嘶声大吼,看向慕尧的眼神皆是满满的恨意。

青禾痛得大汗淋漓,最终晕了过去。

慕尧一把将她抱起回到听雨阁,轻若薄纸的身子让他小心无比,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弄伤了她。

他命人将水神殿中上等的安神丸拿了过来,让青禾服下。

这般止住她的头痛,应该会稍稍好转吧。

不离坐在床尾,焦急看着,一双眼睛浸满了泪水却固执没有落下来。

他是男子汉,要快快长大,更加强壮,这样才能保护娘亲,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一夜时间。

青禾的脑子昏昏沉沉。

一直以来,她以为那颗命珠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却没想到那也是自己真身之躯中,那颗命珠中的一个细小组成部分。

历劫之身是真身分化出去的,那命珠也是真身之躯的命珠剥离出去的。

这般归位,那段苦涩卑微的前尘记忆,尽数回到了青禾的脑海中。

她用了一夜时间,再次设身处地的过了一遍历劫之事……

无尽的苦涩将她吞噬,让她差点没能分清自己到底是水神妃青禾,还是帝姬青禾。

自己一直想找寻的记忆,居然会这般猝不及防寻到,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情劫,情劫。

她怎么就渡得那么窝囊呢?

爱情,还真是让人丢了尊严和高傲,就算贱入尘土都甘之若饴。

幸好,她已经无情无爱,不会再被那些事牵绊……

只是——

既然老天将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寻了回来,那自然是希望现在的她能为过去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毕竟,那被爱情蒙蔽双眼的自己是软柿子,她可不是。

出了听雨阁,青禾再次环顾了一下水神殿。

如今站在这里,早已不是曾经的心境。

她直奔惜水宫,萧条的宫殿没有一个仙娥驻守,屋子里隐约有一层冰棱发着刺目的寒光。

青禾走了进去,入眼看到的便是在饱受冰刑折磨得已经不复光鲜亮丽的女人。

青禾挥袖,解开了她的刑罚。

漫烟踉跄蜷缩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仰头看着一身红衣的青禾,面带惊慌之色连连往后退,但人已经退到了墙角。

“你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她哆嗦说道。

青禾蹲了下来,用衣袖的一角勾起漫烟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眼眸中的恐慌和害怕。

“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漫烟摇头,想躲开青禾的触碰,但是无能为力。

“别碰我……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水神妃,你不能把我怎样!”

不管现在的青禾到底是何身份,她身上从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威严和气魄已经将漫烟死死压制住,让她被无形束缚和捆绑。

“区区一个水神妃,着实会脏了本帝的手。”青禾幽然说着,勾着漫烟下巴的袖口似带着灵性般缓缓滑到了她的左胸口。

砰——

砰砰——

砰砰砰——

那个女人的心跳声,清晰传入了青禾的耳畔。

她已经……数百年没有感受过心脏跳动的感受了。

感受到青禾的视线,漫烟慢半拍感知到她要做什么,连连摇头:“不……不要……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从惜水宫蔓延到了整个水神殿,传遍每一个角落。

青禾没有用任何法术,就那样直直用手捅进了漫烟的胸口,然后揪着她在扑通跳动的心脏一点点活生生扯了出来!

血如柱涌,但在溅落到青禾红衫之际,全都受到了无形屏障的阻挡,弹落回漫烟身上,将她粉色的纱袍浸染成血红色,妖娆而又触目。

“你用了本帝的琉璃心由貉妖炼化成狐狸,本帝不杀你,但也让你尝尝失心之痛……”青禾用灵力拖住那鲜血淋漓的心脏,随后当着漫烟的面直接粉碎成沫,了无痕迹。

漫烟胸口的血窟窿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渗血,她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那样颤抖得伸着手指向青禾。

她没了心脏,内丹又在慕尧那,如今这具躯壳,会在灵力散尽之后灰飞烟灭,再也稳固不住她的神魂!

青禾瞧着她那快要断气的样子,勾指用法术拢住她外散的灵力,但依旧不替她胸口的血窟窿疗伤。

“貉族祖辈犯了错,需要在蛮荒谷流放万年静心思过方能结束惩罚……那日,本帝救你是因为旁边没有其他生灵,你万万不该投机取巧,以为炼化成狐狸就能改变你的命运……”

“你听着,我以狐族帝姬的身份对你貉族发此神谕,狐族不灭,貉族的流放永不结束!这一切的因果,皆是你这只贪婪的貉妖导致!”

青禾说着,一挥袖抽走漫烟的半生修为,只留了让她得以苟延残喘活命的一息尚存。

杀死一条生灵太过容易,但让她不死不灭地活着,然后受尽族人的怨恨和咒骂,饱受世人的唾弃,身心灵备受煎熬和折磨,才是她该受的惩罚。

“青禾,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眼看青禾要走,漫烟连滚带爬地想拖住她的脚踝,但只是徒劳。

青禾居高临下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只濒死的蚂蚁一般。

“你挑唆水神害死小雀和阿奴,还有让我失去孩子之时,可想过你对我是何其残忍?”

“我救你一命,你恩将仇报,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青禾离去,未再看那个狼狈的女人。

她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去了刑罚祠,用神识探查一番,想找寻阿奴的痕迹。

只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探到的,是九尾白狐的气息。

原来如此……

青禾心底隐隐明白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讽意。

重回听雨阁,她想找到不离,然后带他一起回狐族。

可没想到,听雨阁中已经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墨阳狐君。

“你来了?”青禾淡淡看着他,眉眼中没有意外。

自己一夜未归,墨阳定是担心不已。

或许之前,青禾会以为墨阳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可如今看来,他担心的只是自己重回水神殿。

听着她不再叫自己老狐狸,而是一脸忧郁凝重的神情,墨阳叹了口气。

他努力的一切,终究成了泡影。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无忧无虑生活下去,才对你有了些善意的隐瞒。”

青禾看着他:“那不是无忧无虑,那是没心没肺。”

她的一句话,让墨阳莫名觉得心口一刺。

“至少那样你是快乐的,但现在……你没法再那样快乐了……”墨阳声音微微有些发哽。

青禾摇头,自己意识到对墨阳说话的语气重了些。

毕竟,这只比自己年长不过几万岁的老狐狸是真的对自己好。

“墨阳,既然当初你能炼化出阿奴陪在我身边,那你自是知道不离那孩子对我的重要性……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孩子是我用命换来的。”青禾认真说道。

“你……都知道了?”墨阳未料到青禾一下子就发现了最隐秘的存在。

“别忘了,我已是上神之躯,是九天界第一只神狐……只要我有心去查,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墨阳眼神闪了闪:“怕你历劫吃苦,但也清楚我不能出手干涉,只能将自己的气息敛入杂毛狐身上,这样你的一切我都能经过他感知到。”

“若不是你,阿奴也不能炼化成人形……都过去了,我们也该回狐族了。”

青禾舒了口气,正要去找不离,却看到墨阳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虎头虎脑的小家伙。

她眼眶有些湿润,蹲了下来,然后张开双臂。

“阿离,来娘亲这里。”短短几个字,道不尽她所有的情感。

不离没有犹豫,直接撒开腿朝青禾奔去。

“……”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喊,只是将头埋在青禾的怀中,久久没有抬起。

青禾紧紧搂着他,内心感慨万分。

在那场历练中,不离是唯一失而复得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在拥有不离的这一刻,全都值了。

“娘带你回家,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青禾捧起不离的小脸庞,已经布满了泪痕。

不离摇头,挥起自己的小拳头。

“阿离保护娘,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娘亲了。”他一本正经说道,极其严肃和认真。

青禾咧开嘴角笑,在他额头上重重一啄。

“乖儿子。”甚是欣慰和感动。

一行人走出水神殿,殿外有天马云轿早已备好,天蓝色门帘随风荡漾,像水浪般摇摆。

慕尧站在门口,黑色的眼眸划过浓郁的不舍,但被他强行掩盖。

“不离恐高,让他坐轿子回去吧。”慕尧对着青禾说道。

青禾看着小家伙:“阿离可愿坐?”

不离紧紧拉着她的手:“娘亲坐,阿离就坐,娘亲不坐,阿离也不坐。”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慕尧一丝一毫的分量了。

“坐吧,今日风大。”青禾摸了摸不离的脑袋,让他进了云轿。

慕尧心底微微有些安慰,至少他还是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

“阿离说你用灵力韵养了他百年,才让他得以炼化成人形,多谢了。”

青禾看着他,无爱无恨。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我的罪,这一世都偿还不清。

慕尧心底涌上一抹难以言说的凄凉,喉头也抑制不住的哽咽。

“你我已两清,日后多保重。”青禾看出了他的情绪,但她眼底没有一丝涟漪,“从今往后,青山绿水,见面不识,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入了轿。

站在最后面一直默默无声的墨阳坐在了轿外的横椅上,拉住了掌控天马的仙绳。

“水神殿下,保重。”他淡声道,策马扬鞭。

马啸奔腾,云轿瞬间消失在了仙雾缭绕的云层之中。

慕尧抬手紧紧捂着胸口,细细密密的疼痛从胸口一点点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他近乎站都站不稳。

“青禾,青禾……”

他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一遍遍不知疲惫。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

曾有人说,成神者,无情无爱。

慕尧生而为神,自幼便有七情六欲。

但纵观每一个从地仙修炼成上仙,然后渡劫成神者,皆已断了爱恨情仇。

无爱无恨,心怀大义。

至此,才能让九天界安若泰山。

可是,要如何才能让一个断情绝爱之人,再次成为有情之人呢?

慕尧寻了南极仙翁,求了北极仙尊,拜了西方佛祖,见了东方大帝。

但不管是谁,给到他的回复都只有一个。

五彩琉璃是上古神兽朱雀羽化前遗落九天界的圣品,因缘落入狐族并成为青禾的心脏,助她修炼快人一步。

但终究事上古圣品,来有因,散有果,一切都是定数。

慕尧和青禾的感情因五彩琉璃心而开始,如今她没了心脏,自是封印了所有的情感。

如果想让她重拾情爱,自是需要给她再造一颗心。

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能炼成琉璃心一样的存在呢?

慕尧一直苦心钻研,废寝忘食。

天后不忍,上求东方大帝取得真谛,给慕尧指了一条明路。

寻得世间炙阳火晶,再以自身之心头血和至纯灵力韵养千年,方可造出与琉璃心神力相仿之物。

有了信仰,有了追求,还有了盼头。

慕尧打起精神,走遍四海八荒去寻炙阳火晶。

千年又如何,万年又怎样?

就算需要一辈子,只要能修炼出一颗能让青禾记起如何爱人,如何恨人,那一切便都足矣。

他欠她的,本就需要用一生来偿还。

远远眺望狐族,慕尧不敢太过靠近,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打扰那里的人。

他爱的女人,他念的孩子,支撑他每天好好活着的一切动力。

……

慕尧每日每夜都在水神后殿的烈阳池修炼琉璃心,他毕生所有修为尽数灌输到了那炙阳火晶之上,满头青丝已经变成了银色,但他毫不在意。

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炙阳火晶将慕尧身上烧出了数不尽的伤痕,整个人完全丧失了身为水神应有的气魄。

尽管模样大变,但他一双深邃中透着坚定的眼眸,依旧如黑曜石般漆黑明亮。

还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好了。

修为耗空也好,沦为凡人也罢,就算自己寒水体质被这炙阳火晶焚烧得只剩下一缕神魄,他也要为她铸造炼化出一颗琉璃心,一颗世上独一无二的琉璃心!

十万年来,他所有的修为和灵力全都融入自己亲手为青禾铸造的这颗琉璃心中。

自此千千万万年,他的气息都留在那心脏中,因她存在,为她跳动,就算成为一个废人,受尽千千万万年的寂寥孤苦,也毫无怨言。

只求能得到她的谅解,后会有期。

只求能在她心底,留下一个极浅极浅的印记。

青禾——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纵使千万年,只求一家三口团聚。

(完)

最新资讯

郑重声明: 八戒影院提供内容自动采集并不提供资源的存储服务如侵犯了你的权益请给我们留言我们!

留言反馈   Baidu   神马   Sogou

All Rights Reserved ©2019-2024· 八戒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