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容许不完美的人类存在我要活下去我会很乖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540更新:2022-09-09 12:16:23

“砰!”

这是我今天解决的第七个孩子了。

自从地球资源进入极度匮乏期之后,后代筛选成了人类唯一的出路。

而我,一个有编制的工作人员,竟然成了一个冷漠的刽子手。

1

“这个世界,不容许不完美的人类存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新晋妈妈,“所以,很抱歉。”

她哭了起来,死死抱住孩子,不准我们带走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示意助手动武。

助手见惯不惊,一个迅速将一针镇定剂打入她颈项,一个将那病孩子倒提起来,轻轻松松地拧断了他的脊椎,收入特制的裹尸袋里,带走。

这是今天的第七个。

自从地球资源进入极度匮乏期之后,后代筛选成了人类唯一的出路。

为了避免无谓的资源消耗,大量携带先天性疾病的婴儿会被杀死后进行分解,而生出这些病婴的夫妻也会被强制绝育,以免后代携带致病基因。

能活下来的,都是人类中的佼佼者,他们强壮,俊美或绝顶聪慧,对得起他们消耗的任何资源。

我大步向下一个产房走去,那里有一对即将被绝育的夫妻和他们兔唇的孩子。

那个丈夫在我打开门的一刻,猛地扑上来,眼睛通红,用牙用拳用脚——用一切可以调动起来攻击的部位袭击我,俨然一副要与我同归于尽的样子。

我迅速扣住他双手,用力一搡,把他推出六七步,跌坐在地上。

当事人往往会选择女性工作人员进行攻击,但,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们,并不是想象中的软柿子。

产妇嚎啕大哭,掺杂着婴儿受惊后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哭声,他又爬起来,不要命的扑向我。

我退后,举起了枪。

遇到这种情况,我被特许击毙对方。

枪是消音的,因此只有子弹打穿肉体的闷响,他在我面前突然定格,踉跄半步后颓然倒地,手脚还在微微的抽搐,有红红白白的液体从他脑后的弹洞涌出来,直沾到我的鞋上。

他将不被允许火化安葬,而是和无数死婴一起被分解深埋。

我跨过他的尸身,道了声抱歉,将他誓死守护的孩子从已经吓傻了的母亲手中扯过来,拧断了他的颈骨。

世界突然安静。

2

每次交接班的时候,都会来专用的车运尸体,我们早班的人要跟车。

食物是配给的,按照工作单位统一派发,底层员工统一食用一种配置的营养糊,半流体,随着职位升高,配给中自然食物的比例逐渐提高。

还有许多不能公之于众的福利。

非要走得高,才能活得像个人。

因此,失业的人,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工作,就只剩一条死路。饿红了眼的人难说会不会丧心病狂的打死婴的主意。

这种事情是绝对禁止的,只怕他们尝了人肉的甜头停不下来,难免酿成恶性事件,半年前的131惨案还历历在目——边陲小城运尸车被劫,押送同僚鸣枪示警,不慎杀死一人,饥民竟当场分而食之,随即攻击押送人员。

等到警力支援赶到时,现场只剩下几具带血的成人残骸和七零八碎的婴尸。

筛选计划的人都是层层选拔出的精英,一点损伤都让人无比心痛,高层做了检讨后为我们增加了人力,设计了多条路线随机转换,求个万无一失。

G也在这趟车上。

我不吃惊,这小生物学家拥有特高权限,可通行各种机构,挑选研究材料,我们始终交情良好。

我跟他打招呼:

“好大一尊佛,今天怎么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G是筛选计划中难得的幸存者。

这个计划施行时他刚满十岁,左手天生残疾,本应属于被处理的范畴里。

当时我刚入职,长官偷懒,打算直接批量处理,只有我这个新人坚持走测智商程序。

结果惊艳众人,他逃过一死,被上层接走精心培养,如今二十出头已参与各种高层研究,早爬到我辈头顶。

我和他打了招呼坐下,也顾不得手上有血,摸出个面包来硬噎,干得我直翻白眼,然而这还是特供筛选计划的高级食物。

“急什么?”

G给我倒水,“下午有任务?”

“有。”

下午我要去湖西处理一个钉子户,那家的孩子半年前出了车祸,丧失全部劳动力,父母坚决抗拒执行,本地同僚软弱,竟然纵容他活到现在。

“再处理不掉的话,会采取严厉措施,举家销毁,父母的劳动能力全部被小孩牵连,留下来也是浪费。”

G听我说完,喉结滚动下,片刻后,问道:

“我能跟你去吗?”

“当然可以。”

我耸肩,“你不是有高级通行证吗?”

“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到底你是主管。”

车厢里传来一声猫叫似的哭声,不知道是哪个小组办事不利,留下了漏网之鱼。

助手看我一眼,我点点头。他动作麻利,一来一去间后面就没了声息,在裤子上随手抹净了手上的污血。

我板起脸,“下次再出现这种状况,是要追责的。”

每组的裹尸袋不同,责任完全可以落实到个人,不过何必把属下逼那么紧——我心思电转,又向G笑笑,“中午来不及吃饭了,我这还有面包,你先垫一口?”

下午出任务时,那孩子正被母亲推着在院子里晒太阳,见我这不速之客到来,全家都惊慌失措,忙不迭把孩子抱进屋里,锁门,夫妻俩堵在门口,警惕的看着我。

我微笑,只怕也脱不下人皮魔鬼的印象。

我拿出一叠纸,“只要你们签字,这边可以在闹市区补偿你们一套两百平的房子,并且将你们的名字登记在市疗养院里,你们六十岁以后可以在那里安享晚年,如果——”

“滚!”

做母亲的情绪激动,眼圈都红了,抓着地上的水桶砸我,我一时不备被淋了一身冷水,幸好躲得快,没教她把桶也砸到头上。

我狼狈抹脸,然而不急不气的抬手看了眼表。

时间差不多了,执行组也该到位了,我看着紧紧盯住我的夫妻俩,隐隐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来。可笑,事到如今他们还以为,挡住我就能保护儿子周全。

门里突然传来惨叫,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我没兴趣继续看戏,随手把泡了水的协议扔进垃圾桶,转身朝车上走去,听见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声。

G在车上,我坐到他身边点了根珍贵的烟,当笑话似的给他讲,“上面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做掉他,他们居然还以为我是来谈——”

他轻轻拍在我后背,我却感觉尖锐的一痛,待扭身想问时,手足突然酸软麻痹到动弹不得的状态。我意识到不对,开口时竟是连舌头都僵了,只发出一声含混的叫声,随即天旋地转,我仰面倒了下去,后脑猛地磕在座椅上。

我最后看见G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即眼前一片黑暗。

3

我被有规律的敲击声唤醒。

眼睛被蒙着,我的职业特性让我本能的调动剩余感官探究新环境,鼻腔充斥着浓浓的血味,我心知不对,舔了舔脸上的水珠——或者说,血珠。

我心下悚然,直觉让我确定那是人血,我动了动身子,虽然被绑着,但是所幸还不缺什么零件。

“……G?”

基本可以确定是他在搞鬼,也就没什么伪装的必要,我开口,惊觉自己的嗓子哑的像锯木头。

“醒啦?我还以为要等一会儿。”

他声线温柔,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异样的温存让我打了个寒颤,别过头去,他就手把我的蒙眼布一扯,微笑,“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地狱。

我自忖见多识广,筛选计划里,早已杀人如麻,心如冰铁,然而这一刻还是愣住了,生理反应立刻跟进,腹中翻江倒海起来。

我的助手被钢丝穿肩,固定在墙上,四肢被截去,只剩囫囵个的人身,创口还淋淋沥沥的滴着血,在地上汪起一片血泊,他垂着头,胸口时有轻微的起伏——他还活着!

这里如此惨烈的不只是他,我一阵胆寒,牙齿颤抖的看向G,“这是你的实验?”

我无法想象,如果这是G在上面过了明路的实验,那我是什么?弃子?他不置可否的耸肩,避过这茬,只贴近我耳边轻飘飘的说了句话,我登时浑身紧绷,冷汗直流。

“覃玉织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心沉入谷底,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了。

覃玉织,G的生身母亲,在G被高层带走后我们刻意的断掉了这对母子的联系。

斯人无罪,怀璧其罪。

筛选计划并非一味滥杀,还有优质人类的量产,覃玉织就是其中之一,她被控制住,多年来反复取卵生子,身体极度透支,上个月心衰去世。

按理来说,G不应该知道覃玉织的处境,他早已被上面控制住,与外界的联系都被监视着。

“我是天才啊。”

他轻描淡写。

“只要我想。”

我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活着。”

我说:“连点皮都没擦破,那么,说明我这个人对你还有用,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了,我知无不言。”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G看着我,逐渐露出一个奇异天真的笑容。

“当然,哈哈。”

G说,轻轻拂开我的刘海,抹了抹,又吹口气,“你当然有用。”

“比如,我对你的大脑就非常好奇。”

“传说中的优质人类,可以面不改色的,杀掉母亲的孩子,杀掉孩子的母亲,枪决这世上一切温情。”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们正在处理楼下那家的小孩子,他妈妈因为妨碍公务被拷在暖气管上,又正巧那天注射器用完了,你们当着他妈妈的面,把他生生掐死了。”

“是否是你们的大脑构造同一般人不同呢?优质的人,是否有办法靠手术得到呢?”

他以欢快的,好奇的口吻说道,我背后寒意顿生,艰难空咽了一下,“G,你知道现在境况艰难……”

他全然不理会我说的话,自顾自走到手术台边上,献宝似的把上面盖的白布一掀——束缚带下一具人体,头发剃的干干净净,眼皮被切除,嘴唇却是被精心缝住,针脚细密。

A,我的上峰之一。

他也认出了我,竭力想发声,嘴唇翕动着,用于缝合的渔线深深陷进肉里,血沿着嘴角下颌滴滴答答的淌下来,G皱了眉,指腹按上他的唇,“挣开了可是要补针的,别让我麻烦。”

他眼睛血红的瞪着G,G只扭头向我道,“你放心,现在倒戈还早了点,今天我只是请你来观摩实验。”

“A的地位很高,你这样做,上面不会放过你的。”

我头脑尚存,咬牙向他分析利弊,身上冷热不定。

“这时候还替我担心,我很高兴,谢谢你。”

G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笑道,打开了西侧的门,里面是一个和A生的一模一样的人形。

“不会有人发现他消失的,48号会替他活下去。”

A惨叫着,被他割开了头皮。

刀片,线锯,电钻,A嘴唇早豁得一块一块,血肉模糊,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声,不久沉寂,只剩下手脚还有神经质的抽搐。

我听见颅骨切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头顶一股凉气下窜。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能有力气说话,已是神迹,虽然声带发抖,总算聊胜于无,G满手是血的看我,露出疑惑天真的神情,“当然是,看看你们的脑子啊。”

我沉默,身体完整却处处隐痛,G终于收了那幅故作姿态的面具,眼睛乌沉沉的,慢慢走到我身前,“当惨死的人是同僚与朋友,这种感觉如何?”

——“我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4

我再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

没有治疗,节约成本的办法是电击,刺激大脑与神经,直至清醒,我被剧痛从昏迷中拖出来。

自逃出魔窟已有一旬,我请了假在家休养。

说是休养,也不尽然,G留给我的阴影太深了,我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柜门都拆了,灯都换成了强光的,无时无刻不担心G会出现在角落里,带来新一轮的恐怖。

——G让我逃十分钟,十分钟后,他会追捕我。

在开始之前,他特意把A电醒了,他拼命的想要冲我说话,可怖的,几乎不成人形的一团血肉竭力挣扎着,向我求生。

“别费力了,怪疼的,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G一边给他的嘴唇补线一边道,挥手让我快走,我顿了一下,匆匆向外跑去,然而没走出几步,腿就软了,几乎跌坐在地上。

——外面那一条长长的走廊的墙上,锁着十余个人。

有脸皮被剥离,大半眼珠暴露在空气里的,有骨头从手臂抽出一半,白骨嶙峋的,他们都不能发声,或是舌头被割下来,或是嘴像A一样被缝起来,数十只眼盯着我,绝望的狰狞的盯着我,无声的悲鸣着。

我剧烈喘息,胸口起伏。

这些都是我的同僚,他们这样悲切的看我,铺天盖地的求生欲像海浪一样把我这个犹有生机的人拍了下去,对于G的恐惧呛进我的气管,让我窒息。

我顶着他们淬毒的眼光夺路而逃。

G并没有追我。

他有意放我一条生路,也有意玩弄我,让我惊惧交加,体力急剧消耗,倒在迷宫般实验室出路中。

他甚至差机器将我送到大路上。

我大病一场,险些连筛选计划的工作都丢了,上面找我谈话,无非就是工作紧张缺人手,让我要么自行离职要么尽快回归。

我沉默,握着茶杯的手在抖。

我要怎么说?现在你们看到的人都是复制品?其实他们早就已经被G囚禁了?

谁会信?

精神有问题的人也在被处理的范畴内,如果上面要将我秘密处理,G还省下了杀我的力气。

这是他玩的又一个猫抓老鼠的游戏,他知道我有口难言,不得不吞下恐惧。

我只能默默盘算底牌。

他以残缺之体跻身研究所高层的确颇受攻讦,然而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我若贸然杀他,筛选计划的上峰也未必保得住我。而我作为筛选计划湖中区的负责人,虽有地位护身,然而那日所见——他制造出的大量克隆体,完美对接了他虐杀之人的空位,我死无妨。

我杀人无数。

可这问题真正压到我头上时,我发疯一样的恐惧死亡,怕到不择手段,为了衣食住行,我迅速回归了工作。

我的同僚,我的上峰,他们的命是他们的,但我的命是我的。

——产房。

我驻足,隔着玻璃看见那个刚刚生产过,几乎去了半条命的苍白的妇人将孩子放在枕头边,凝视着她的骨中骨,肉中肉,眼神里有惊喜,也有欣慰。

助手推了推我,这不是处理目标,我犹豫片刻,还是向前走去。

现在为了节省空间和方便处理,病孩子和父母都被集中起来,离着许远就能听见人声嘈杂,儿哭女啼,乱成一团。

一般情况不需要我动手,两个助手分别负责杀婴和装车。我垂了眼,不想看他们娴熟的动作,突然有个女人猛的扑上来,抱住我的腿。

她才生产过,衣服上沾着血,面白唇青,嗓音沙哑。我被骇了一跳,只见她跪在地上死命扯着我,一双眼哀哀的,“求你……求你别带他走……我再也没机会有孩子了……求你——”

枪在腰间别着,我下意识去摸,却又僵住,牙齿打战,一时没勇气将她枪杀在当场。

见我似是而非的容忍了她的行为,下面生出骚动来,助手之一急切的向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即竟被一对父母扯住了刚提到手中的孩子,几人撕扯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闭眼,掏枪,扣动扳机。

打的偏,在女人脖子上开了个洞,动脉血有力的喷溅出来,直喷到我头上脸上,我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俯身把她尚抓着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失去着力点,颓然倒下。

垂死之人喉间发出模糊的血泡声,她大概没想到会殒命于此,脸上还残余着惊恐,她的丈夫被唬的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的往后面躲。

助手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拧断了手中孩子的颈椎,清脆爽利。

我心里乱极,匆匆转身去了洗手间,掬了一把水,低头,洗脸,血水从手指缝间流出来,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掼上,嘭一声。

我抬头,额前的头发被沾湿了黏在脸上,滴滴答答的向下淌水,狼狈至极。

镜子里映出另一个人影。

G慢慢走到我身后,故作亲昵的将下巴抵在我肩窝里,双手环抱住我的腰,整个身体贴上来。

5

我浑身僵硬,时间仿佛拉长了,连秒针的脚步都被绊住。

良久,我竭力用冷静声音问他:

“你想怎样?”

他侧过脸,轻轻亲亲我脸颊,我汗毛直竖,仿佛紧随其后的就是致命的毒牙。

他忽然问了我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G说:

“在被叫做181号之前,你的名字是什么?”

进入筛选计划的人,第一个失去的是自己的名字,高级人员以字母代称,像我们出苦力的人,一律编号。

“我不记得了。”

我木木的,G笑了笑,说:“不。”

“十三年前你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你把我从运尸车上抱下来,告诉我,我能够活着的时候,你偷偷对我说,你叫于莺莺,和我一样曾是个幸存者,以后要替家人好好的活下去。”

我忽然苦笑,道:“我以为你早已把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才用极残酷的手法对我。”

“怎么会忘?”

G轻轻说,紧紧箍着我的腰:“那一天,我以为我看见了曙光,可你变的真快啊。”

“你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杀人机器,181号,我已经看不到你当初的那一点人性了。”

“所以你想唤醒它,想拉着我和你一起做一个反叛者,所以恫吓我,震慑我,让我看到他们不合作的下场,让我因恐惧而顺从你。”

我用力挣脱他。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活着,即使我活下去的代价是许多许多其他人的生命,你是个天才,请放过我。”

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本来就是个弃婴。

养父母有先天残疾,担心遗传给孩子,所以领养了我。

我重生的家,也被打碎在筛选计划里,我因为一切正常,被统一带走抚养。

没有一个消息,他们就消失了。

我独自一人在家,做好了饭,等父母回家,菜冷了又热,直到边缘都被烤干,到傍晚,到深夜,再到黎明,他们杳无音信,我开始不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把所有灯都打开,把电视开到最大声,电视购物主持人甜腻夸张的声音在四壁间回荡,熬的眼睛生疼也不敢睡觉。

我等回来的是S,筛选计划的总负责人。人手不足,顺路的他把这一片的孩子接走了。我依稀记得我问他是什么人。

“是你以后的监护人。”

这个形容文气的男人笑着对我说,我尚懵懂,后排坐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早红了眼眶,发狠扑上来抢方向盘,一副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那男孩只胡乱的扯了两把就被拖回去,按在座位上。我被吓到,缩在自己的位置上,S看我,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要乖。”

他说,也的确如此,因为我从那之后再没见过那个男孩,但他的衣服出现在了别人身上。

我要活下去。

我会很乖。

我后来一直在给父母的手机打电话,我没亲眼看着他们赴死,那一线希望始终萦绕着我,直到那边的声音从不在服务区变成空号再变成不耐烦的陌生人。

我挂了电话,没哭,只是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轰的一声,尘埃浩浩荡荡铺天盖地把我糊住,我从此藏在壳子里。

6

G说:“你觉得我不会成功?”

我慢慢按上了门把手:

“不,你会,你会带我们走向新世界,但我不想做英雄,请允许我做个遵纪守法的人。”

头也不回的,我出去了。

我懦弱,无能又残忍,就让我一直做个这样的人,于莺莺已经被冤魂撕碎了,181号将永存。

运尸车简直不堪重负。

助手之一忽然感慨:“有些小孩的病,只需要一场微创手术,放在二百年前,本来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骤然扭过头去。

他是G的复制人,一定是——他多谨慎,把他们思维移植给复制体时,植入这种不合时宜想法,日积月累,渗透给身边人。

悄无声息,腐蚀这世界观念。

我冷冷注视他,他自觉失言,噤声。

“如果有觉得做不下去的,随时可以和我打报告,我绝不留你。”

虽然是复制人,但求生欲并无差异,没有人跳出来同我对峙。

但,始终有双悲伤眼睛看着我。

到解散的时候,我留下他,平日里最乖顺的一个,没想到被策反的人是他。

倘若也是复制人,就不会有这样显著的情绪波动,G的手段高深,我看着他,叹气:“为什么?”

“人人都有资格活下去,生而平等。”

我嘲讽笑笑:“这种话在百年前说,绝无问题,但今天地球,根本喂不饱所有生命,为了人类未来,不得不区别对待。”

“不应该这样决定谁生谁死。”

我讶异:

“那么,要怎样决定?全人类抽签,黑签子去死?先生,你要知道,食物的问题一天存在,就一天有人要死,而打破现有的社会秩序,一样意味着流血牺牲,如果你们的新世界,就是换一批人去死的话,请告诉我,意义在哪。”

他张张嘴,又闭上,最后赌气般:“我相信G。”

“他只是一个人,不是神。”

我冷冷道,他极失落看我:“G说你一定会是我们的伙伴。”

“我是秩序的伙伴。”

我说。

“我是执法者,是这社会的一颗齿轮,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这么多,我不管他到底用什么办法替换掉我队伍里这么多人,只要这份工作一天还存在,我一天就做下去。”

随即忽然抬高声音:

“4489号,我是你的队长,请你归队。”

命令就是命令。

随即,我也收到S的征召,命令我前去见他。

近年来,我已很少见到这位最高长官,我181号并非重要人物。

但,甫一进办公室,他就让我坐。

受宠若惊。

“181号,本次有两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他似乎有点犹疑,我洗耳恭听:“是。”

“第一,G已申请人工生产婴儿,在卵子库中,他抽中了你。”

抽中?

“第二,我们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到G身边去,他对于自己孩子的生理学母亲,或许提防心会小一些。”

已经是委婉表达——到他身边去,意思更接近于“监视他”。

顿一顿,S道:

“他的研究开销已经超出正常范围的大,拿出来的成果却平平无奇,我们认为他私下里在做违规的研究,希望你能拿到证据。”

“是。”

我站起来。

这就是G认定我“会是他们伙伴”的底牌么?

一个孩子。

或许是见了太多父母舍身保护孩子的例子,G天真得令人咋舌,我双手接过S递过来的资料,沉声道:

“181号接受任务。”

S安抚我:“假如G确实违规……孩子嘛,什么时候生都有,这项任务做好了,可以特许你挑选孩子的生理学父亲。”

我颔首。

“是。”

随后我和G一起被送到生殖中心,在那里的机器上,已经有一个小小胚胎在孕育中,在科技加持下,并不需要十个月那么长,一周过去,它已经初具雏形。

粉色的,像一头小老鼠,有两个黑色的眼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胎儿,并且,Ta有一半来自我,那么小而脆弱的,未来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的。

多神奇。

我一颗铁石心忽然软了软,种种身份任务,都暂时忘却。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想要触碰一下玻璃,Ta仿佛感觉到了,还没有分化出五指的小手,用力动了动。

我忍不住轻声说:“宝贝,我是妈妈。”

7

这时候G慢慢走到我身边。

“会改变想法吗?”

他轻轻问我。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

我也想问他。

我极疲惫叹气:“G,以你的能力,你的野心,还有你卓越的策反能力,你有那么多拥趸,连我的队员都反水,这件大事里,难道缺少一个微不足道的我?”

“不。”

他说:“我只是不希望你死。”

他转过身来,对定我,“之所以要投放一定量的复制体,是因为复制体的大脑中都装有微电流发生器,在紧要关头,可以通过控制大脑,强制行为。”

“发生器目前全部调在杀戮模式。”

“意思是,一旦我们的计划不成功,这些复制体,会突然开始无差别杀死身边的队友。”

“好高尚啊。”

我嘲讽道:“原来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有父母的,生来该死的人,为什么不研究时间机器呢?到我们出生那年来杀死我们。”

G不以为忤:

“改变世界,当然要流血。”

“既然都要流血,为什么不保持现状?为了成为领袖?为了让无知的人感激你?”

我寸步不让,咄咄逼人。

G抬手按住我肩膀,认真道:“假如这是我的目的,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死了。”

“来。”

我说,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必威胁我,不要说得好像我活着这件事是你的恩惠一样,杀了我,现在就动手。”

他终于深深地叹气。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莺莺。”

“你知道我始终爱慕你。”

我骤然沉默下来。

“我知道。”

G说,“我知道我对你太坏,我恐吓你,威胁你,因为我始终怀着深深的怀疑,当年那个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于莺莺,如今还在不在?为什么她开始把杀戮当做这样司空见惯的事?”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看着你高升,看着你在所有文件上署名181号,我很想念你。”

“这个胚胎,是我的一点私心,我承认我联合工作人员,在抽取时做了手脚,但,我渴望这是我们和解的开始,我渴望你明白,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人人都有机会活下去的世界。”

我别过脸去:“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不是神仙,你可以改变一刻,不能改变一世,没有食物的结果,还是死亡和战争,到那时候,玉石俱焚,没有一个人能幸免。现在收手,还有机会回头,你是个天才,他们不会轻易处决你的。”

“和我试一试。”

G握住我的手,残缺的左手颤抖着抚摸上我的脸,“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平等的新世界,依然会有人牺牲,但,不再有什么高人一等,同等概率下,大家一样的生,一样的死,让世界回到几百年前那样,我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人们用自己的肉体孕育新的生命。”

“是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不知为何,眼泪已经盈满双眼:

“造反,打破这个世界,然后做平凡夫妻,我和你,一个平等的,没有特权的新世界,一片乐土。”

他说:“是的,像你的父母,我的父母,和一切本不应该这样死去的人,为他们复仇,也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很好。”

我轻轻把手抽出来,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然后对定领口冷静讲:

“181号已完成任务,申请全境电磁干扰。”

8

我拥有了更大更新的办公室。

S将新的文件发到计算机上,叮嘱我尽快签署。

那是一份任命我为“清理”计划总负责人的任命书,工作内容,是辨认并清除工作人员内部的复制体以及反叛者。

“收到。”

我答应,并在署名处签下一个“A”。

升职了,不再叫做181号了,顶了A的代号,我已经成为筛选计划里相当高级别的领导者。

这意味着许多东西。

为什么G不懂?大概是因为天才从一开始,享受的就是超级别待遇,不懂我们底层小工作人员,拼生拼死向上爬的艰苦。

五位数编号工作人员,三餐供应营养糊,住四人宿舍,制服两年发放一次,工资只够买一颗自然生长的大白菜,升到四位数,增加蔬菜供应,住双人间,三位数又添加主食若干,独立办公室,独立宿舍。

而我跃层爬到字母级别,直接拥有私人别墅,车辆,保健医生,全部的天然食物,每月注射干细胞提取物,预期寿命达百二十年。

他不珍惜。

随便得来的东西人们都不会珍惜。

创造一个平等的新世界?和他做一对平凡夫妻?所有人,吃着一样的配制食物,养下一群又一群没有未来的孩子?

怎么对得起我半生辛苦钻营。

很可悲,我是个普通人,贪生怕死,贪财轻义,我拥护能给我未来的世界,而不是只有苹果和清泉的伊甸园,只有艺术家会喜欢那样的“乐园”,人人平等的另一个含义,是人人平庸。

G选错了人。

如果我们一般大,我或许会动心。

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从几千年前到现在,都一样,渴望真爱,愿得一心人,长到三十几岁,不会再幻想,感动只那一刹那,随即肉体需求爬上心头。

S又道:“记得把这次任务的报告写好交上来。”

“好的。”

我说。

其实说来很简单。

有许多著名人物都输在一个“不小心”上,或许是命运。

几千年前有个粪便里溺死的国君,而后有项羽给人误导,陷入沼泽,两三百年前,美使领馆一时大意,被苏联窃听器堂而皇之入侵一年余——

G也只是个人。

他太想拉拢我了。

所以他天花乱坠的描述一个新世界,一个以为我会动心的世界,这里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为了爱,为了和平?还是为了他自己受人敬仰,做一个一呼百应的领袖?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读过刘邦和吕雉的故事,在一切的一开始,他会需要我,他会爱我,当他拥有了这世界之后,他的爱,又能捱多久呢?

我静静按下了发送键。

——他大概也早有后手,假如出现某种情况,就会有人唤醒复制体大脑里的微电流发生器。

我呼叫的电磁干扰,并非多此一举。

连接失灵,暴动失败,我为这一任务,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连升三级,爬到今天位置。

在他被处决的前一天,我随S前往牢房审问他。

G一下老了二十岁,头上星星点点,长出了白头发,他的代号已经被收回,我看见电子名牌上显示:“徐志岩”。

志气如岩。

好名字。

但我注视他的面孔,自我介绍道:“……我是清除计划负责人,A。”

他不看我,不说话,像一块有呼吸的石头。

S对我说:

“他嘴巴很严,即使使用了催眠技术,也没能让他说出一点关于他们计划的内容,接下来,你的工作可能会比较辛苦。”

“是。”

我说。

G,不,徐志岩有能力读取别人的大脑,但他不会把这技术拿出来给我。

我弯下腰去,小声说:

“谢谢你。”

“工作越难,做事的人就越有成就,我未来能走多高,都靠你了。”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你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

又直起身子来:

“我会要求他们加大麻醉剂的用量,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一些,朋友一场,我尽力了。”

重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

我走到监牢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助手讲:

“230,请你致电生殖中心,停止181号名下的胚胎培育。”

那孩子有他一半的基因。

斩草除根。

如果长到十七八岁,二十七八岁,突然显露出同Ta父亲一样叛逆的本性来,不知道要让我吃多少苦头。

不如,从一开始,就免得麻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面,眯着眼睛,望天。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我轻轻对自己说——难过吗?

也有。

本来是朋友,是同僚,他曾是我从尸山血海里,抱出来的,瑟瑟发抖的小孩子,瘦弱得不像十岁,连肋骨都一根根数得清楚,我心软,牵着他残缺的手,给他一点温暖。

“我叫于莺莺。”

我弯下腰来说,轻轻用拇指抿去他脸上血污,“我也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没关系的,我们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他点头。

一十五年,沧海桑田。

没想到有一天我抱着必杀他的心来到他身边。

惭愧的是,他的喜欢,或许我自始至终都知道,只是装聋作哑,装作看不见他少年的,清澈的眼神,直到今天,温情凝固,我葬送他全部理想,甚至生命。

但,这就是人的本性。

血淋淋的,利齿獠牙的……

我摘下了胸前181号的名牌,将A的名牌别在胸口,拨通了上任来的第一个电话。

“——从一队开始,全体工作人员,接受大脑核磁扫描,遇有异样者,当场击毙。”

我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完)

文章名称:《杀死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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